永远的家园 - 中同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40736|回复: 136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三国别传-玉华清兮云飞扬

[复制链接]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24-8-5 15:47
  • 签到天数: 630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9]以坛为家II

    跳转到指定楼层
    1楼楼主
    发表于 2013-6-20 23:34:5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violin20 于 2013-6-22 01:04 编辑

        第一回 玉敛精魂曹子建初识公主

        云扬宇魄赵子龙勇探许昌

        三月初春,乍暖还寒。江南虽已是桃红柳绿,莺飞蝶舞,北方土地上却仍是一片萧肃。

        许昌城外的官道上,一匹信马疾驰而过。这种马大多挑自西南一代川马、滇马杂交而来的品种,外形虽不神骏,脚力却长,官家饲养多用于传递信讯。如今这匹,辔鞍鲜亮,一看便只是朝廷御用马匹,只是长途跋涉,棕黑的毛皮上粘着一层黄土,马鼻-着粗重的白气,显是疲惫不堪,但马上那人仍不住挥鞭驱赶,马儿被催得急了,奋力撒开四蹄,踏在冻得-的土道上“咚咚”有声。马上的信使抽袖抹了把汗,不觉伸手-了-怀里那封羊皮帛纸。前方许昌城的轮廓逐渐清晰,他一甩马鞭,“叭”的一声,惊得道旁一只低飞的衔泥春燕嗖地窜上了天。

        那燕儿折翼一转,已从许昌城墙上滑翔而过。时为一朝之都,许昌城内街舍俨然,人群熙攘,数百家店铺招牌迎风而立,甚见繁华。城外虽连年战乱,但四起烽烟,似乎都被那高大矗立的城墙隔挡在外头一般,街上行人徐步,神情较之八方流离难民哀怨苦号,显得闲适许多,只在路过城东连延的皇宫深院,听闻里头不时传出的萧瑟钟音,脸上才显出羡慕之色。

        许昌皇宫虽不及旧都洛阳皇宫规模宏大,却也是雕梁画柱,极尽奢华。洛阳一把大火将那座尽时百年的豪堰化为飞灰,只留下些焦木碎瓦埋入长-之间,想来数十万民工血汗、百姓财腴,也不过抵得方圆荒野、无痕余烬。待得此刻,许昌皇城由西向东延绵数百里,土木一新,漆味尤存,又哪里还会记起洛城风华。方才马上的信使急匆匆地跨进宫槛,甚至未曾注意到头上挂的那块“天下兴汉”的额匾已有些歪斜。宫侧的钟罄“叮咚”响了十二下,沉厚的声响回荡在宫墙里,微微让人感到有些发钝。滴水檐上的铜龟静静地蛰伏在那儿,低头凝视着这个偌大的庭院。信使刚迈上堂阶,就迫不及待地问门旁的卫士:“丞相可在宫中?”卫士一指宫西:“丞相正和程太尉他们在苑里赏春呢。”

        桥下一带清溪蜿蜒而过,晶莹的溪水宛如一块光滑的绸缎。新采的桃花瓣儿从侍女手中的竹篮里倾落下来,悠悠的飘在水面上,盘髻下银铃般的笑声倏地荡了开来。只见一个蓝袍少年呼地从桥上掠过,手里拖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竿头系着一块附有粘浆的薄板,却是粘蜻蜓的玩物。那竹竿甚长,在桥面上晃来晃去,侍女们纷纷笑着跳开。其中一人躲得慢了,不想裙角正好被薄板粘上,那侍女忙“哎哟”一声,其余侍女笑嚷着叫道:“三公子,这回可粘到只大的!”

        少年这才一回头,-一口细白的牙齿:“这可好了,我喜欢着呢!”

        侍女们笑得更欢了,只被粘到的侍女脸上一红,赶忙俯身取下裙角的薄板,假意嗔道:“三公子又拿婢子开玩笑。”

        少年收回竹竿,淡眉一挑,笑道:“我可没开玩笑。你这一身彩妆,可比那蜻蜓漂亮多了!”

        侍女们哄笑着打趣那位侍女:“听见没有,三公子说你比蜻蜓还漂亮!”

        少年顽皮地扮了个鬼脸,扯了竹竿跑下桥去,在西边掬了捧水,洗去额颈上细细的汗珠,那清秀俊朗的脸庞倒映在水里,被臂上袍角一衬,更显得淡雅如玉。却听得身后一个威严浑厚的声音道:“植儿,还不快过来。”

        少年抹了把脸,回身踏前两步,已拉住那中年人的袍角:“爹爹,你怎么来了?”

        中年人一刮少年的鼻子:“我这么多儿子,就数你最顽皮。不是说好在风露亭小宴的吗,还让爹爹亲自来找。”

        少年眉头微微一蹙:“孩儿不是很想去。无非又是程太尉他们,客套事儿一大堆,烦也烦死了。”

        中年人笑道:“尽说傻话。都是自己的长辈,况且今后带兵打仗,还多得仰仗他们给你出谋划策,现在多亲-近有什么不好。”

        “带兵?”

        “对呀。”中年人微微一笑,“你年岁也不小了,可不正是到了杀敌立功的年龄。你爹爹是统领天下兵马的丞相,征战南北,威名远扬。虽说是萌了你曾祖的一些荫德,当年却也是凭着一枪一马白手起家,时至今日地位,那也是戎马半生的结果。怎么偏偏到了你,整日里只晓得吟风弄月,岂不败了我曹氏的威名。”

        说话的这中年人果真姓曹,单名一个“操”,字孟德,正是当今丞相。时值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曹操屯兵许都,挟天子以令诸侯,又在邺城营造后方基地,不从者如吕布、袁绍、袁术者皆已灭之,北方沃土尽归其统,军威浩大,可谓四海披靡。曹操管眼前这少年叫“植儿”,自然是他的儿子曹植。曹操虽子嗣甚多,可偏对此子特别钟爱,常赞其“有天纵之才”,工诗善赋,与己颇有八分相似,也难怪对其青睐宠护。

        曹植吐了吐舌头,道:“孩儿见惯了天伦之乐,爹爹试想,那家子弟无尊长,谁人父母无儿孙。可这一仗下来,却不知又要有多少妻离子散,人寰惨祸,莫过于此。”

        曹操皱了皱眉,随即展颜道:“植儿有此仁心,实属不易。仁者之德,却为圣之本属。但历来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这些年来四方烽烟,诸侯之间互眈互依,谁也不敢怠慢。你不灭人,人必灭你。唉,世事多不遂人愿,古来如此,又岂是孩儿一人所独忌。”

        曹植摇了摇头,还待说些什么,那边有卫士报道:“丞相,方才程太尉遣人来报,宴席已准备妥帖,请丞相移步风露亭。”

        曹操点点头,朝曹植招了招手:“今儿先不谈这个,随爹爹去赴宴,也别让那边等了。”

        曹植伸手搀挽住曹-臂弯,站在远处的八名侍卫立即抢上前来,拥着二人朝鹅卵小径去了。

        行不多远,只见一片碧色延绵,却是一凿大湖。湖中遍植荷花,莲叶接天,竟盖住了水色。十数点嫩红点缀其中,量虽不多,但形姿错落,亭亭玉立,与漫湖绿凉正是相得益彰,显是经过人工修剪;而一亭立于湖面,又略低于堤岸,只一径折曲玉栏相连,俨然有凌波之意。亭外宫女见曹操父子到来,纤掀竹帘,将二人引入亭内,原先侯在亭中诸人忙起身行礼。曹操哈哈一笑,摆手道:“大家都坐了吧。今日乃把盏行乐,就不必拘礼了。”说着当先在主位上坐下。余下众人见曹操坐稳了,这才纷纷入席。曹操笑着一指身旁的檀香木椅:“植儿,来这儿坐。”曹植应了声,却转身向另一位锦袍公子躬身道:“大哥先请。”

        时曹操正妻卞氏生有四子:丕、彰、植、熊。曹彰常年在外征战,曹熊自幼多病,只有长子曹丕和三子曹植留在身边。曹植所称之“大哥”,自是曹丕。他相貌不似曹植清秀俊雅,眉宇之间颇有煞气,听见曹植相请入席,微微“哼”了一声,在曹操左首大剌剌地坐了下去。曹植这才走到曹操右首的位置坐下。

        曹操持起酒杯,朗声道:“今闻苑内荷花早开,故邀众位前来观赏。想那芙蓉本是夏初之物,今却与桃李斗艳,可谓奇事一桩啊。”

        席间早有官员道:“荷乃祥瑞之物,‘荷’为‘和’,这夏荷春绽,正预示天下将和,四海归一。丞相多年的夙愿,怕是要实现了。”

        曹操捋须一笑:“不错,统一天下,正是我多年的心愿。”说着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一旁曹丕忙举杯道:“那就恭祝父亲大人重复大统。”众人一起干尽自杯之酒。

        曹操弄了弄手中玉杯,笑着道:“不过今日是赏花游兴,暂不谈国事。”他立起身,抬头望见亭上额匾,念道:“‘荷风四面’……好一个荷风四面。嗯,有酒不可无诗。今儿大家就一起凑凑兴,以此景为诗,如何?”

        席间一官员道:“好呀。丞相诗才固然是天下皆知,连两位公子,那也是才情满腹,只怕把我们这些叔伯长辈都比下去啰。”

        曹操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那边太尉程昱向身旁的官员使了个眼色,那官员持杯而起,在亭边绕了一圈,回身笑道:“我偶得一首。”

        曹操放下手中酒杯,道:“哦,快快吟来。”

        官员踱了几步,信口念道:

        “亭盖红菡萏,舒卷一茎香。

        掩映妖娆媚,偏凝神仙妆。

        叶展翻砌影,花开散鹅黄。

        凭水擎玉露,倚栏饮琼浆。”

        说着仰头将手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四座官员皆指着他笑道:“好个‘倚栏饮琼浆’,你到喝得通派。”只曹操淡淡一笑,脸有不豫之色。那官员回头朝程昱看了一眼,程昱轻轻点了点头。这一切却叫曹植看在眼里,他已知程昱有意叫那官员吟出首差强人意之诗,待会儿好显出自己父子的威风。果听程昱站起身道:“还要看丞相和二位公子的生花之作了。”

        曹操笑了笑,对丕、植二人道:“你们也来参一脚吧。”

        曹植只应了声,却不答话。曹丕瞪了他一眼:“既然三弟不舍得一展才情,那作兄长的只好当仁不让了。”说着他走到栏杆前,略一沉思,吟道:

        “柳荫垂帘,桃坞彻语。绿叶吹凉,玉容消寂。

        丛萦寸藕,波心宿憩。鼓-飞中,跳鱼鲤立。

        叠澜不惊,-霭飞雨。夜尤酣寐,江初雾涤。

        晓岸参斜,露零沤起。重承恩被,神平不喜。

        姿落平阳,质存天地。身陷污塘,色放千里。

        半川禀气,粉融香溢。跨徕日月,我心不息。”

        诗音刚毕,诸人皆拍案抚掌,大声叫好。程昱叹道:“好一句‘跨徕日月,我心不息’,果然是大志向、大气派。单此一句,就与别家的不同。”曹操也捻须笑道:“丕儿的诗才又进步了,不错,不错。”指着面前的酒杯道:“来,替爹爹把这杯酒干了。”曹丕脸上一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袍角遮处,得意地瞪了曹植一眼。

        曹操转头对曹植道:“植儿,你大哥已有了首妙笔之作,你可别被他比下去啰。”

        曹植还未答话,忽听亭外侍卫隔着亭帘道:“禀丞相,东吴信使求见。”曹操眉头一皱,摆手示意众人入座,道:“传他进来。”只见竹帘动处,方才的信使钻进亭来,向曹操行了一礼,从怀里-出帛纸呈了上去。曹操打开一看,不禁面露喜色,笑着对众人道:“东吴孙仲谋言欲与我联姻,不日内便有使者护送其女入都。”

        程昱微笑道:“恭喜丞相,又可去一大患也。”曹操将信递予一旁侍卫,点头道:“不错。想来当今天下之势,北方已定,西凉马超年幼识浅,川蜀刘璋昏庸无能,所患者不过刘玄德、孙仲谋二人矣。今东吴主动修好,又欲与我结百年之亲。江南一定,刘玄德孤立无援,荆州唾手可得,何愁天下不平。”说着一指席间残酒:“此事当慎备才可。今天就先到这儿吧。程太尉,你随我回府议事,余人各归各位。对了,把荀尚书也叫到丞相府去。哼,当日一见孙仲谋,威武了得,方有‘生子当如孙仲谋’之感慨。不想今其女又要入都,到正要看看是长得怎般模样。哈哈哈哈。”曹操迈出亭去,走得几步,忽又回头对曹植道:“今天有正事要办,就先放过你。不过这诗,可是要欠下的。”曹植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道:“是。”却偷着向曹操扮了个鬼脸。曹操哈哈一笑,转身去了。

        曹植与余人作别,一看日头,知道时间尚早,便独自一人往苑北而来。道旁树影婆娑,花香浮动,倒也怡然自乐。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子建。”回身一看,假山后转出一人,约-二十出头,素袍宽衣,皮肤甚是黝黑,手里还捏着把檀木纸扇,脸上尽是古怪的笑容。他快步迈上前来,用扇柄指着曹植道:“怎么样,是不是又大出风头了?”

        曹植伸手推开扇子,笑道:“什么‘大出风头’?”

        那人嘴角一撇:“丞相在风露亭设宴,自是要考较你兄弟二人的诗才。”

        曹植笑着道:“你到清楚。我问你,方才赴宴,你为何不去?”

        那人抓着扇柄挠了挠背,道:“你又不是不了解我,这种无聊的宴会,我才不去凑热闹呢。”

        曹植一扭头:“你倒好,想不去就溜之大吉。明知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来与我共患难,还说是好兄弟呢。”

        那人嘻嘻一笑,道:“谁叫你是丞相的公子呢,可也犯不着拖我一起下水吧。喂,不过话说回来,这次丞相又-了你什么宝贝呀?”

        “-我……一道赐死令,砍了你的脑袋!”

        那人-了-自己的脖子:“我死了,‘铁玉双才’少了铁才杨修,只剩玉才曹植,岂不无趣?”

        曹植笑道:“就剩我一个人独领-,那可妙得很呢,又怎会无趣?”言罢微微一笑,续道:“还没等我把诗吟出来,酒席就散了。大哥倒是作了一首,到也不赖。”

        杨修眉头一掀:“论才华,你大哥比你还差得远呢。你真应该把诗念出来,也好挫挫他的锐气。”

        曹植低头看了看自己地上的影子,淡淡笑道:“我实在不愿再和他起什么事端。这两年来,他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差,视我如仇敌一般,时时小心,处处提防,一有机会就欲置我于绝地而后快,又哪里还有半分兄弟情谊。”

        杨修道:“古来权位之争皆是如此。谁人不知丞相对你最是宠爱,你大哥虽为长子,但继袭之事毕竟以遗训为据,将来若你爹爹一句话,又有谁敢不奉你为尊?你大哥如此对你,自是担心你抢了他的爵位,也算是情理之中。”

        曹植苦笑道:“我只想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对‘权力’二字视如粪土,又几曾想过要和他争什么爵位。”

        杨修笑道:“你自己虽没有这个念头,旁人又如何而知?丞相的势力近年来是如日中天,待一统山河,废帝自立,那便是天子龙椅,又有谁不想去坐坐?就算你明言不欲此位,旁人听来,也不过是虚情假辞,到越发显得你伪心了。”

        曹植轻轻叹了口气:“我生在权宦之家,那也是命数使然。余人只知钦羡,又哪里晓得其中身不由己的苦处。”

        杨修笑道:“罢了罢了,这争权虞诈之事,只要静心处之也就是了,顺其自然最好。”他一拢折扇,“走,我们斗酒去,莫辜负了这等良辰。”

        曹植一笑:“就知道你是来找我喝酒的。去就去,谁怕谁!”说着与杨修并肩而去。

        两人在苑内把盏吟诗,待酒散兴尽,已是日沉西山。曹植别了杨修,回到自己府中。洗漱过后,微微有了些醉意,推开碧笼纱窗一看,只见一轮皎月悬在空中,晚风过处,院内翠竹龙吟森森,便走出屋来。只夜露一袭,脑袋清醒了不少,顿觉心头舒畅。他坐在莲池边上,从怀里-出玉箫,放在嘴边吹起来。莲池内月影如银,箫声如泣如诉,飘然融入风中,万籁此寂,荡气回肠。忽地岸边一只青蛙“呱”地蹦入水中,曹植心头一震,眼前不禁浮现出曹丕看自己时的眼神,白日里的欢喜竟去了大半,呆呆望着池里划破的月影,良久方才叹了口气。却听身后有人道:“我的植儿什么时候学会叹气了?”

        曹植一愣,回头惊道:“爹爹,你怎么来了?!”

        曹操已换了件薄绸内袍,一把拉起曹植,笑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爹爹近日来一直公务繁多,抽不出身来看望我的宝贝孩儿。今天就要来讨杯酒喝。”

        曹植笑着收起玉箫,一扯曹-衣袖:“今天非把爹爹灌醉不可。”

        曹操哈哈笑道:“口气到不小!”

        两人相携走进院子的凉亭内,曹植取过两只酒杯,为曹操和自己斟满了酒。曹操饮了一口,笑着对曹植道:“植儿的箫是吹得越来越好了,恐怕王城之内也难找敌手。只是我听到箫声中似乎有深深的愁苦,难道你有什么心事?”

        曹植笑了笑:“箫较之其他乐器本来就显哀怨,爹爹不是也夸孩儿技艺高超吗。”

        曹操摇头道:“那股愁气是由心而发,和乐器本身并没关系。你爹爹精通乐理,难道连这也分辨不出吗?”他放下酒杯,忽而笑道:“看来是我的植儿长大了,也该到有心事的年龄了。”

        曹植嘴角一撇:“孩儿是长大了,却没有什么心事。爹爹就爱瞎猜。”

        曹操哈哈笑道:“你若不愿告诉爹爹,爹爹也没有办法。不过爹爹总能找出个人来探出你的心事。”

        曹植“噢”了一声,又替曹操斟满了酒,道:“爹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尽管拿出来好了。”

        曹操笑道:“今天信使送来的信的内容你也听到了。东吴欲和我联姻,乃是大事。我私下里派人打探过,孙仲谋的女儿年方十七,是江南出名的美人儿,女红琴韵,丹青诗词,无所不通,可是个难得的人才呢。”

        曹植笑了笑:“那跟孩儿有什么关系?”

        曹操一笑:“孩儿如此聪明之人,又岂有不知为父意思的道理。你已到婚配的年龄,为父已经想好了,若那东吴公主真是良环美玉,就促成你们的好事。”

        曹植眉头一皱,道:“孩儿不要。”

        曹操奇道:“为何?”

        曹植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道:“我与那东吴公主素不相识,婚姻终究是一生的大事,孩儿可不愿随便和一个没有感情的女子共度一生。”

        曹操愣了愣,随即“哈哈”笑起来:“孩子话。既然你们没见过面,你又怎知她不适合你?况且爹爹自是要先看看那公主是否配得上我的植儿,又怎会随随便便帮你挑一个。我的媳妇,非得是品貌绝佳才可。男大当婚,当年爹爹我娶你娘亲时,还没你年龄大呢。唉,都是我平素把你给惯坏了,总像个小孩似的。我看呐,也的确应该找个人拴拴你的心了。”曹操说着饮下杯中之酒,“后天我在铜雀台设宴,你可要准时到。”

        曹植喜道:“铜雀台?莫非爹爹的铜雀台已经造好了?”

        曹操点头道:“嗯,适才传过话,说铜雀台已经完工。后天正好是开台盛典,顺道宴请东吴使臣。”

        曹植笑道:“爹爹是想让那东吴使者见见咱们的威风。”

        曹操一刮他的鼻子:“就你想得精。你爹爹征战南北,好容易有了今时地位。不过现下仍是汉室天下,我苦心经营邺城,积粮屯兵,为的就是要有块根本之地。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邺城总算是初具规模。现下铜雀台工程也已完成,正逢东吴使节造访,当然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我邺城军威,也好给姓孙的一个醒儿。”

        曹植微笑道:“这铜雀台是爹爹亲自设计的,只然非同一般,到叫那东吴人开眼了。”

        曹操一推酒台:“你倒会说。”说着站起身,道:“好了,天也不早了,你早点儿休息吧。”

        曹植揽过曹-臂弯:“孩儿送爹爹回去。”

        曹操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子:“不用了。小家伙,后天摆宴,可别叫你爹爹失望。”说着笑着走了。

        曹植一直目送曹操,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墙后,这才回过身来,望着凉亭外的树影发了会儿呆,不由神驰想象起那位东吴公主的相貌,一抬头,却见天边皓月,银辉如洗。

        月色何尝不照人。

        只是数十里南方之外,月下却有另一番景象。

        -没人,风疾漫盖;水奔淌,滩涂磷磷。

        滩-之间,却埋得一队人,身着轻甲,伏在-里一动不动。为首一位青年将军,宽厚的肩膀正迎着风口,那如流针般的劲风穿透过-隙,吹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却丝毫未动,只紧了紧手上的长枪,剑眉下一双发亮的眸子炯炯地盯着前方的官道。忽听风里传来一阵马蹄声,渐渐由远及近,一小队数十人的马匹护送着几只箱子向这边行来。马上赫然插着一杆“曹”字帅旗,被劲风吹得哗哗作响。

        青年将军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已-穿最先那匹马的头颅。马匹一声惨嘶,立然倒下。马上军官一惊,只见眼前白袍一闪,一支银枪已贯入自己胸膛。这一下鹘起兔落,青年将军长身从-里跃出,枪花一挽,拦在路前,宛如天神降世,惊得随后马群纷纷腾起前蹄。-丛中的汉子鱼贯而出,手起刀落,马上官兵被杀得措手不及,一时鲜血四溅,惨呼哀号混成一片。

        为首军官高声叫道:“何方强盗,可知我等是曹丞相亲卫!”

        青年将军冷道:“杀的就是姓曹的!”手里长枪一挺,已将那军官挑下马来。余人见首领被杀,更是无心恋战,朝四面逃去。岂知汉子们早已摆好阵势,刀光霍霍,将官兵尽数斩杀,未留下一个活口。青年将军一挥手,汉子们迅速聚于马车四周,队列整齐,似受过训练一般。难得的是至始至终无一人开口说话,只有那面“曹”字大旗仍在风里响动。

        青年将军挑开车上木箱,里头金光灿然,全是金饰玉帛。他“哼”了一声,俯身从为首军官的-里-出一封玉笺,上头写着:“恭候东吴公主及使臣大驾”,笺尾盖着曹操宝印。青年将军眉头一皱,道:“军师猜想的果然没错。东吴欲与曹贼联盟,我须得极力破坏才行。”说着转身对一名汉子道:“你们速去禀报主公和军师,云欲追赶东吴使队,阻止孙曹联盟。”

        那汉子迟疑道:“赵将军,临行时军师有命,只探军情,未曾下令追截。”

        青年将军皱眉道:“如今情势紧急,孙曹一旦联盟,主公与荆州必危矣,容不得犹豫。”

        汉子道:“那就由属下与将军一道前往阻截东吴使队。”

        青年将军摇了摇头:“使队人数之众,又岂是我等寥寥数十人可截之。我只想混入许昌,借机刺杀东吴公主,还可嫁祸曹贼。此事绝不可泄漏形迹,人多了反而碍事。你们速回新野禀报主公和军师,我一人往足矣。”

        那汉子向来敬佩自己这位将军的本事,此刻便躬身接过他手中玉笺:“属下遵命。”一时间数十人已去得-净净。

        青年将军将枪头在地上尸首上一拭,抹去上头的血迹,忽觉枪头所触之处似有什么硬物,俯身一掏,从军官脖子上解下一根丝绦,末端竟系着一只黄金盒子。他见着盒子雕工甚细,又如此慎重地收藏于军官衣内,知是十分要紧之物,打开一看,却是一块圆形玉石,通体剔透,正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植”字,字体圆润而不失风骨,一下子吸引住了青年将军的目光。他取出玉石,翻过一看,背面同样的字体刻着两句诗:“风飘飖兮澄性,云翩翔兮驰心”,不禁微微一笑:“这上头到有我的‘云’字。”不由得更加喜爱。正欣赏着,头盔上沾染的血迹滴落下来,正打在玉石上。青年将军眉头一蹙:“如此雅致之物,岂能被着污血玷污了去。”他朝四周望了望,记起-后是一条小溪,估计东吴使队必不会深夜赶路,便持着玉石朝溪边走去。

        月光洒在流淌的溪面上,泛起粼粼的水光。此时风已渐小,拂动着溪边的芦苇,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襁褓旁母亲的低呢,平和而安详。青年将军刚刚经历一场恶仗,身上沾了不少血渍,此时看到溪水如莹,不禁心动起来,望向四周无人,便解下身上袍甲,索性将贴身衣物一并除去,迈入水中。那溪水才泛到他大腿,只是早春夜里,有些冰冷,而在他看来,却是说不出的清凉,一股直沁心脾的-气顿时将方才的疲乏一扫而空。他用手捧了水把全身洗了个遍,月光静静地泻在他chiluo的身体上,那晶莹的水珠顺着他凹凸结实的肌肉流下,仿佛将他全身裹进一层淡淡的银辉中。青年将军取过玉石,洗去上头的污血。陡然间,玉石在月光的映照下竟泛起一片光华,如雾般笼罩在玉石外,上头那个红色的“植”字更显得骨秀神清。不知为何,青年将军心头涌起一股暖意,就像是拨动了内心深处最熟悉而执著的感觉。这是他驰骋沙场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却又如此温暖惬意,不由得呆了。过得良久,才忽觉夜露渐重,便上岸穿好衣裤,心念一动,将玉石贴身收好,看了看地上装玉石的黄金盒子,自言自语道:“这盒子虽是黄金打造,却俗气得很。玉石我可要了。”言罢挥枪一甩,将那盒子抖入溪中,“叭”的一声,荡开一圈涟漪。青年将军微微一笑,大步沿官道走去。

        曹植因前日饮酒过量,直睡到晌午才醒。他记起前些日子在城郊华先生那里定做的玉箫,今天正是约取之日,忙匆匆梳洗一番,换上件寻常绸袍,也不带侍卫,自己径直朝城外走去。

        这位华先生原是名大夫,却做得一手好乐器。只是性情古怪,平日极少为人诊治,并拒绝王室邀请,独自隐居在许昌城郊一处林中。曹植因钦其手艺,又喜他不与世俗为伍的个性,常到他家中鸣乐品曲,这条小路自是走得熟了。从南城门向偏东约-走了两盏茶的时间,便见一片松林,古木苍虬,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华先生的三间精舍就在林中,依溪而建,流水潺潺,星花点点,甚是雅致。曹植与他熟络,也不敲门,直接走进屋中。那顶檐多用松皮搭成,略见古朴。四周壁上挂着几幅野逸山水,一具瑶琴。屋中央摆着一套松木桌椅,此外就无他物。

        曹植知此间是主厅,药室尚在他处,便喊道:“华伯,小侄看你来了!”

        从隔壁走进一人,约-四五十岁,相貌甚是俊雅,但须发皆白,背也微驼,显是长年屈坐的缘故。他手里捧着一支玉箫,声音沉平,听不出喜怒:“看我?是来看你的玉箫的吧。”

        曹植一笑:“两个都看,两个都看。”抢上前去扶住华先生。华先生一拍他的手背:“扶什么,你华伯还没老到那分田地。”

        曹植吐了吐舌头:“谁扶你了。我是怕你一个不稳摔坏了我的玉箫。”华先生横了他一眼:“你这小鬼头,就会和我逞口舌之辩。喏,拿去吧。”说着把玉箫塞到曹植手里。曹植心中一喜,笑道:“单这趁手的重量,便知是-。”

        华先生得意的道:“不怕告诉你,我做过这么多乐器,就数这件最满意。不过也多亏了你送来的这段绿玉竹。我见古籍记载,此竹只产于南蛮山越之地,通体碧绿,且竹龄要在百年之上方可用。也亏你弄得到。”

        曹植淡淡一笑:“这竹子是东吴孙权送来的礼物,他到知道我喜擅chuixiao。恐怕我兄弟几人,他都-得透了。华伯,这也算合纵的一种手段呢。”

        华先生冷道:“什么手段不手段的,和我没有干系。我只知道就器论器。”

        曹植一笑:“那我就来试试这叫什么‘器’。”说着薄唇微吐,在宫商角徵羽上各试了试,果然音色醇正,延绵流转。曹植不禁叫了声好。

        华先生叹了口气,道:“这箫果然是要配你这等高手,才显出它的妙处。”又道:“只是你现下仍缺了一样东西,所以还无法将它发挥至极至。”

        曹植奇道:“是什么?无论多少铸钱,我让爹爹买就是。”

        华先生忽地眉头一轩:“你以为你爹爹有钱就什么都可以买了吗?告诉你,别看你贵为曹丞相三公子,就是将来做了皇帝,也未必能得到!”

        曹植被他一顿抢白,也感诧异:“哦,那到底是什么呢?”

        华先生深深叹了口气:“将来你或许会明白的。我就是少了它,技艺终不能淋漓。”他低下头去,呆呆望着桌面。曹植看见他那微驼的背脊,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那个时候,要是我……,要是我……”他脸上扭曲了的痛苦,深深印刻在一条条皱纹中,忽地道:“三公子,你用这箫吹一曲《情怨》,好吗?”

        曹植点点头,他知此曲是华先生所作,基调颇为哀惋,但华先生对此曲甚是钟爱,常一人在房中吹奏,自己也是听得熟了,当下引宫按商,一缕清音自箫管中渗出,凄凄戚戚,如今经这百年绿玉竹一浸,更显得悱恻缠绵。华先生缓缓站起身,口里轻轻唱道:

        “揽衣出中阁,逍遥步两楹。闲房何寂寞,绿-披阶庭。空穴自生风,百-翔南征。春思安可忘,忧戚与君并。飞鸿在远道,只身单且茕。欢会难再逢,芝兰不重荣。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寄松为青萝,依水如浮萍。束身奉蟒带,朝夕不沉寐。暮终顾相思,永付我中情。”

        唱到此处,两行清泪从华先生眼中夺眶而出,“叭哒”滴在桌上。

        曹植心神微分,箫音一顿,忽听窗外“噼叭”一声,似是有人踩断了树枝。曹植喝了声:“什么人?!”推门去看,只见一个人影慌忙离开,不由心下生疑,紧追上前,出了几十米,却丢了那人的形迹。曹植在四周踱了一圈,正纳闷时,忽觉颈上一凉,一把冰冷的匕首架了上来。随即闻到一股似兰似麝的幽香,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别……别动,也不许出声,否则……我……我杀……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曹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念头一转,紧绷的心已经沉了下来。笑道:“敢问这位姑娘,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那女子显是愣了一下,羞着答道:“什么好人坏人。我这样对你,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曹植微微一笑,道:“可在下看来,姑娘也不像是坏人。

        那女子奇道:“为什么?”

        曹植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哪有坏人用刀背威胁人的?”

        那女子一呆,随即醒悟过来,连忙将匕首换了一面,支吾道:“我……我是不忍心伤你,你……你别不知好歹。我可是个……可是个大大的……那个……恶人,你最好老实些!”

        曹植“哈哈”笑了两声:“如果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那我就再给你个更好的理由。堂堂东吴公主,总不会是个坏人吧。”

        那少女“咦”了一声,手上的匕首已经离开了曹植的脖颈。曹植转过身来,只见一对漆黑的眼珠正盯着自己,晶莹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如同晨曦里百合花上的露珠,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不禁心中一赞:“好美的眼睛!”

        少女惊得后退了两步,诧异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曹植一笑,道:“你虽然穿着一身侍卫的衣服,又把脸抹得污七八黑,若走在街上,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你是个公主。只可惜再怎么化妆,你的江南吴侬口音却改不了。加上你身上散发出的香气,分明是-的水粉花香,若非权富,一般人家哪里用得起?”

        公主听得呆了,一双大眼睛眨巴了半天。曹植心道:“看不见你的脸,这双眼睛倒是甚美。”只听公主轻轻叹了口气,道:“北方果然是人才济济,难怪爹爹一再提及,想不到连个普通百姓都有如此敏捷的才思……”

        曹植初听公主说自己是“普通百姓”,不禁心中有气,暗道:“说我是小百姓,就算你是公主身份,又不是尊容威仪,有什么好高高在上的。”但转念想起自己穿着件素袍,还真是百姓装束,便释然笑道:“不敢不敢,也并非所有的北方人都如我这样……”

        忽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公主脸色一变,望向曹植,眼睛里满是乞求之色。曹植见了这双妙目,不由得心中一软,指了指小屋:“我们进去躲躲。”

        公主不及细想,忙跟着曹植进了屋子。华先生似乎对眼前之事不闻不问,继续抹着他的琴弦。曹植推开药室侧门:“你躲进去。”待公主藏好,轻轻又把门掩上。只听外头一阵吵杂声,有人喊道:“我们追到这片林子,她应该走不远。进去看看!”便咚咚砸门。

        曹植眉头微皱,上前打开门,外头果然立着一队人马。敲门的不过是个副官,一见曹植不由愣了一下:“三……三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曹植瞪了他一眼:“你们干什么,吵吵嚷嚷懂不懂规矩?”

        那副官忙陪笑道:“对……对不住,三公子,小的不知您在这儿。那东吴使臣已于上午抵京,本来安排在驿馆,可不知怎的,方才传出话,东吴公主……她失踪了!”

        曹植假意奇道:“哦,怎么会这样?”

        副官道:“属下不知。听驿馆里的人说,公主住下后还不到一个时辰,侍女就发现她已经不在房中,窗户似乎有被人开过的痕迹。此事还未敢惊动丞相,那东吴公主在我们的驿馆失踪,若张扬出去,恐怕于丞相的威名不利。程太尉命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秘密在城内探访,一路出城追赶。适才来报,说有人看见可疑之人进了树林,我等追至此处,实不知三公子在此,惊动了三公子,还望三公子原谅。”

        曹植偏过头:“我在这里并未见什么可疑之人。你们退下吧。”

        那官员一愣,只得道:“是,是,属下告退。”说着朝曹植躬了一礼,返身上马。曹植心中吁了口气,正想回屋,却见远处烟尘大起,又驰来一支队伍,还夹有战场号角,此般阵势,气焰甚嚣,竟将三间屋舍团团围住。他眉头紧锁,不由朝前面吼道:“你们是哪位将军的部属,如此纵横跋扈,就没有长官管教吗?!”

        队伍里缓缓骑出一人,冷冷道:“三弟可是要连我一并管教?”身着金甲,顶戴宝盔,乘着一匹黑鬃蛟马,披着一件锦花纹袍,一甩七彩宝石鞭,头昂得老高,却是曹丕。

        曹植心里咯噔一声:“怎么连大哥也来了。这下事情可棘手了。”忙笑道:“大哥说得哪里话。小弟不知是大哥到来,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曹丕扫了他一眼:“那你还不快过来替我勒马。”

        曹植应了声“是”,上前勒住马头,曹丕这才慢悠悠地从马上下来。那黑鬃马打了个响鼻,一抖身子,挂在上头的各式宝石、金饰哗啦啦响起来,甚是悦耳。曹丕一挥手,围在四周的兵士雷价声般喝了一声,一起下马。鞍鲜铠亮,军威浩大。要知这支铁甲队“圣霸”是曹丕亲自挑选、训练出来的亲卫队,不仅个个勇猛强悍,连身上兵甲、跨下座骑,都是万里挑一的精品,只较曹操本人的亲卫队“辟天”略逊一筹而已。曹丕平素出行都会带之随从,凸显其声势威望。其实曹氏父子每人各有一队:曹彰的“灵罡”、曹熊的“须虎”,即便曹植自己,也有“枫舞”。只是他平日就不喜张扬,只约束队里兵士不得逞凶欺霸,对之训练甚粗,军容阵势自是不能和曹丕的“圣霸”相提并论,曹植也很少将他们带在身边。

        曹丕得意地朝自己的队伍望了一眼,径直朝小屋走去。曹植忙叫道:“大哥,此处非小弟居所,乃一华姓大夫所住,小弟不过是恰巧在此做客,大哥莫要叨扰了百姓人家。”

        曹丕回头横了他一眼:“我就不信以我堂堂丞相大公子的身份,还进不得一个穷大夫家。华姓……不就是宫里几次相邀他都拒而不理的那个人吗?哼,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简直不识抬举。怎么,我还要呈帖请见不成?”说着不理曹植,哗啦推开门。

        华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低头拭手上的琴弦。曹植忙跟了进来。曹丕冲华先生吼了几声,不见他答应,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个聋子。”便在堂中坐下。

        曹植施了一礼:“不知大哥到这僻野山林来做什么?”

        曹丕“哼”了一声,道:“东吴公主失踪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刚才探马来报,说路上有人看见一个身材和公主相仿的人往这片林子里来了,我便亲自带队来看看。”

        曹植道:“小弟也是刚刚听说此事。小弟在此定做了一支玉箫,晌午时就过来取,然后便与此间主人一起评谈乐理,并未见有人经过呀。”

        曹丕看了看他手上的玉箫,冷笑道:“三弟倒是很闲嘛。想来这种僻野之地,也最适合你了。”他顿了顿,忽地眼中-大盛,“不过我是来搜寻一切可疑之人,三弟与人评谈乐理,想必忘情得不曾注意周遭,让为兄来为你看看。”说着霍地站起,伸手去推药室的门,却是他心里生疑,暗想曹植会不会已找到线索,故意隐瞒,好在曹操面前邀功。

        曹植心头一惊,忙道:“大哥是怀疑东吴公主让我藏在房中。那不妨请大哥进去,当着众将士的面把里里外外搜一遍,也好叫我等见识大哥的神机妙算。”

        他说得不紧不慢,又故意将“神机妙算”四个字拖长。曹丕听了,反倒缩回了手,回头冷笑道:“你也不必用言语来激我。这种穷俗之地,多待一刻恐也会脏了我的手。既然三弟如此兴致,就不必急着回宫了。找寻东吴公主的事,由为兄代劳便是。”他抖了抖衣袍,转身开门而去,前脚刚要迈出,忽然药室里传出一声轰响,似是什么东西翻倒在地。曹丕警觉地冲口道:“屋里有人!”曹植暗叫不好,却也毫无办法。曹丕这次果真不再迟疑,大步朝乐室走去。

        横地里忽“叭”地一声,从华先生手里飞出一块金牌落在桌上。曹丕曹植一看,不禁冲口惊呼道:“辟天令!”

        华先生一拢手,冷道:“你识得此令就最好。你也应该知道,此令到处,上可调‘辟天’铁甲,下可令郡县守军,如曹孟德亲临。”

        曹丕一愣,此人竟敢直呼爹爹的名讳,不禁细细打量了他一番。但见雪须白发,条条皱纹深入鬓角,甚显苍老,除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外,再无异处。可这“辟天令”世上仅存两枚,除爹爹自己持有一枚外,想不到另一枚竟会在一个穷大夫手上,心中大惑不解。

        华先生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叫曹丕是吧。令上有你爹爹亲笔所题‘辟天令到,如吾亲临’,你总该认识吧。”

        曹丕端起令牌一看,那八个字的字体苍劲中不失圆润,自己再熟悉不过,确是曹操亲笔,只好恭恭敬敬地将令牌呈还华先生:“小侄不识世伯,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华先生接过令牌,放回衣内,头也不抬道:“我在这里隐居筑器,不过是想图个清静。你带着这么多的人呀马的,在我屋外乱转,吵也吵死了。”

        曹丕道:“是。小侄这就撤去兵马。”说着朝门外一挥手,数百名铁骑迅速变换阵型,登时退得-净净。

        华先生瞪了他一眼:“我这里穷乡僻野,没什么好招待公子的。怎么,还想留下吃饭吗?”

        曹丕从未受过这等奚落,眉头一扬,就要发作。但一想实不知此人底细,既持有辟天令,定是与爹爹关系非比寻常,终的还是忍了下来。他望望药室,知今日之事只好作罢,只得作了一礼:“小侄告退。”一甩袍甲大步出门上马而去。

        曹植呆呆望着华先生,他自认识他起,只知是个寻常大夫,不过心高气傲,医术高明,不屑入俗求官,相处数年,也从未露过与曹-半点关系。今日若非此事,自己恐怕不知还要被瞒多久,不由心下大为踌躇。

        华先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缓道:“你大哥这一尽带疑惑而去,不久必派人返回,你还是快带公主离开吧。这个地方我也不能再待了。唉,原本想多过几年清静日子,你爹爹若是知道我在这儿,非找人掀了不可。”

        曹植颤道:“华伯,你……当真识得我爹爹?”

        华先生苦笑数声,低声道:“你爹爹是掌管天下兵马的大元帅,威名远播,谁人不识?”他摆了摆手,示意曹植莫再追问,背起手上的瑶琴,打-门,转头对曹植道:“那支玉箫你可要好好保存,不定将来某日,你若能领会各中真意,定能将其音色发挥至极至。”

        此时公主已从药室里走出。曹植慌忙道:“华伯,你……你要到哪去?”

        华先生摇摇头,叹道:“我们相处三年有余,感情已非比寻常,但缘尽于此,你莫再找我。将来……嗯,若是老天爷答应,或许还有相见之日。”行出数步,忽又回头道:“我知你是性情中人,这是你最大的优点,同时也是你最致命的弱点。造化弄人,将来你的‘痴’或许也会令你身陷无尽痛苦深渊。你可要好好对待这位东吴公主,你们如此相遇,也算是缘分。记住,永远莫要辜负缘分,否则你定会抱憾终生。”说着不知触动何事,竟流下泪来,忙一紧背上瑶琴,蹒跚着去了。曹植听他远远唱道:“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歌声凄婉,人已去得远了。

        曹植忆起三年来与他相处的日子,知他虽性情古怪,对自己却是极好。今日若非有意相帮自己,也不用暴露身份,弄得要另觅他乡。又见他微驼的背影,隐约花白的头发,心中怜悯之意大起,不觉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公主在一旁歉然道:“都是我,不小心碰翻了药架。”曹植一抹脸颊,沉声道:“这不怨你。我大哥由北返城,若寻回也必由此方向。我们绕东南走,再折回许昌。”

        荆州牧,新野县。

        县令府内,刘玄德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他刚接到军报,东吴孙权遣女入京,欲与曹操联姻。自己久居新野,虽身陷弹丸但终非池中之物,当欲与天下英雄一较长短。无奈短兵缺粮,连块立足之地都没有,又如何问鼎中原,北拒曹操,南抗孙权。此时再二人联盟,恐怕连这小小新野都岌岌可危。他想起当日与曹操青梅煮酒,若非一道闪电,自己掩饰得快,早已成洛野孤鬼。那次虽侥幸得脱,曹操对己已生防范之心,只因忙于河北战事,又忌孙权坐镇长江天险,这才迟迟未来找自己麻烦。但如今北方已定,曹操在许昌挟天子令诸侯,屯兵积粮,南侵之日必不久远。刘表年老多病,眼见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二位公子为争权位,整日勾心斗角,各拥心腹,又如何能抵御曹操大军。自己虽有关张赵之勇,又辛苦访得隆中卧龙,可终究未得安天下之大势。孙曹再一联盟,更于争雄无望。想到此处,不由得眉头紧锁,重重叹了口气。

        “主公可是在为孙曹联盟之事烦恼?”刘备一抬头,见堂内信步走出一人,头戴方儒巾,手摇鹅毛扇,三缕清须,一派仙风道骨,忙喜道:“军师,我正等着你呢!”

        来人正是诸葛孔明。他被刘备三顾茅庐感动,决意出山相助,跟随刘备来到新野,方才也是接到军报,知刘备必为此烦心,便来寻他。见着刘备,作了一揖,微笑道:“孙曹一旦联盟,曹操再无后患,必兴兵来取荆州。荆州一失,新野也难保矣。”

        刘备叹了口气:“这正是我所愁心之事。”

        诸葛亮摇着手中的鹅毛扇,道:“新野终非久居之所。唯今之计,主公须先取荆州,再思抗曹。”

        刘备一愣,忙摆手道:“不可不可。景升待我如此之厚,我又岂可窥觎其地。此事万万不可。”

        其实诸葛亮在出山之前就早已洞悉天下之势,若要形成三分天下之势,夺取荆州乃要中之重。无奈自己数次提及,刘备均毫不犹豫地拒绝。但他转念一想,刘表病重,时日已不多矣。待其大限一到,两位公子争位,要取荆州也无甚难处,何不成全刘备仁厚。便道:“主公大义,亮甚感钦佩。既如此,夺取荆州之事容后再议。至于此次孙曹联盟,主公放心,必不能成。”

        刘备见他说得如此自信,奇道:“军师何以见得?”

        诸葛亮微笑道:“东吴遣使,亮已猜知其意,早派子龙前往。”

        刘备道:“我正要与军师谈及此事。子龙孤身一人欲截杀东吴公主,我恐他有失。子龙跟随我久矣,有如膀臂。若为此折我膀臂,实令我痛心疾首呀。我准备派人急速赶往许昌,务必将子龙拦下。”

        诸葛亮微微一笑:“子龙勇谋兼备,加之行事向来谨慎,料想不会有事。况且主公此刻遣人去追,怕已迟了。按脚程算,子龙现在应该已经到许昌了。”

        诸葛亮所料不错,赵云现在正伏在许昌城驿馆的檐上。他那矫健的身躯轻轻缩在檐角之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下面的房间。房间里一位老将军正吹胡子瞪眼地拍着桌子,对下属吼道:“你们的眼睛都长到哪里去了,公主在房间竟好好的丢了!”

        赵云一呆,心道:“公主丢了?这怎么可能。”却听一名侍女唯唯喏喏道:“启……启禀黄老将军,公主命婢子们在外侯着,我们一步也没有离开,并没看见什么人进出公主的房间。”

        赵云一听,暗道:“难怪这么大脾气,原来这次护送公主入京的是黄盖老将军。听闻他有开石之勇,想要刺杀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黄盖一拍桌子:“你们这群饭桶,公主是叫贼人从窗户劫走的!我平素里是怎么和你们说的,这里非东吴境地,凡事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怎么能把公主一个人留在房里呢?”

        侍女忙道:“是公主……她命我们在外头侯着。婢子原先还不肯的,后来公主发脾气了,婢子这才……”

        “好了好了,别再解释了!你们通通给我去找。城里城外,别放过一处地方!”

        一旁一名侍卫道:“黄老将军,这里毕竟是皇都曹丞相辖地,我们这样大张旗鼓,恐怕不大方便。”

        “什么不大方便?”黄盖白眉一轩,“哼,曹操辖地,那他就脱不了干系!”他霍地站起身,“取我袍服来,我这就进府找他要人去!”

        赵云伏在檐上,对前因后果已听出个大概。使队绕道,没能在路上截到,他原来是想在驿馆刺杀公主,好让曹操担了干系去,不但能破坏这次联姻,甚至可以让两家反目。这是等大队人马安扎下来,东吴公主竟然失踪了,这迫使他不得不改变计划。陡然听见黄盖说要找曹操要人,心想以其火爆性子非和曹操吵起来不可。只要找不到东吴公主,此行目的也就算达到了,不禁心中一喜。岂料微一分神,身子所在的檐角微微响了一下。屋里黄盖何等耳力,怒喝一声:“谁?!”纵身朝赵云藏身的檐角扑来。

        赵云没想到黄盖已年逾六十,行动仍如此迅捷,话音未落一只手已朝自己抓来,忙翻身一滚,已从檐上落下,左足在壁上一点,跃出窗外。黄盖吼道:“好贼子,还想逃吗?!”身子微屈,犹如一只大鹫从空而降,追向赵云。赵云也不回头,听准风声向身后甩出一柄匕首,呜呜破风之声大作,去势可比强弓,朝黄盖-来。黄盖一惊,只得拔出佩刀隔挡。这一下气息已泄,只好翻身落地。赵云一声清啸,身形如豹,已消失在墙外。

        黄盖拾起地上匕首,只见柄上赫然刻着“曹丞相府卫”,不由得气得一吹胡子:“好你个曹操,欺人太甚了!”

        曹植领着公主,从树林向东南方向走,又折回西北,绕了个圈以避开追兵。两人一前一后,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曹植虽然有许多疑问,但不知为何,心里乱七八糟,就是理不出个头绪来,索性低头踢着路上的石子。

        公主望着他颈后,有两粒小痣,正好连成一横线,忽道:“方才你吹的那首曲子……好听得紧。”

        曹植“嗯”了一声,道:“你在外头听着?”

        公主没有答话,两人又默默向前走了一段,公主才幽幽叹了口气。曹植心念一动:“她叹气的声音,好美啊。”不由得回过头,看见一双美目正望着自己,竟而脸上一热,忙道:“你要和我回许昌?”

        公主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自己逃了出来,现在……”

        “什么,是你自己逃出来的?!”曹植一愣。

        公主奇道:“你不知道我是逃出来的,刚才为何还要帮我?”

        曹植喃喃道:“我早应该猜到的,你化了妆,又躲开找寻你的人……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逃’出来呢?”

        公主盯着他的眼睛:“你先回答我,刚才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曹植抓了抓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你的眼睛吧。”

        “我的眼睛?”

        “是的。我过去,从未看见过像你这么美的眼睛。”

        公主轻轻“啊”了一声,低下头去。她脸上抹了灰土,看不出表情。但那双美目里秋波流转,宛如水晶上流动的光晕,明艳不可方物。曹植这才察觉自己的话过于唐突,忙道:“对不起,我想到什么就说了,实在冒昧。”

        公主轻声道:“没关系,你帮了我,我又岂会怪你。我从驿馆里逃出,想回江南,无奈不识路,误打误撞进了那片林子,听见你吹的曲子,触动了些心事,忍不住在屋外聆听。”

        曹植微微一笑:“你说那首曲子呀,就是方才那位先生所作。我只识谱,他却说我尚未能体会曲中真意,因此发挥不出其中精髓。”

        “对呀。”公主低下头,“那样的事,你若没经历过,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说着眼睛里流-一丝淡淡的哀伤,如同被微风吹散般融进空气里,曹植心里不禁涌起一股保护她的yuwang,看见路旁有块大石,便道:“走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累了。我们到那边休息一下吧。”

        公主点点头,两人在石上并肩坐下。曹植看了看四周,道:“我去取点水来。”他绕到石后一簇竹子,-出腰间的一把黄金短剑,切下一截竹管,从中劈开,便做成了一个小小的竹舀,从溪里舀起一管水,回到石边递予公主。公主接过喝了,只觉泉水清洌,甘美非常。曹植平日深居宫中,这些方法还是华先生教的,却不曾实践,因此虽然只是砍段竹子,都忙了好一会儿。公主看见他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伸手轻轻替曹植拭去。曹植只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也不知是手帕上还是公主身上的,便有一只柔滑的手在自己面颊边擦拭,不由得呆了。他一转脸,鼻子几乎与公主的相碰,公主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竟蓄满了温柔,当真是美玉不比其剔透,珍珠莫及其光华。两个人同时“啊”了一声,曹植忙向后移开,不想石面不大,他猛地这么一移,竟一下栽倒在地。公主一声惊呼,歉然道:“对……对不起。”曹植狼狈地站起身,脸上又赧又热,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是在下……唐突佳人了。”他这话一出口,随即想:“我明明连她的模样都没看见,怎么就称呼‘佳人’了呢?”但随即又想:“可她的眼睛真的好美啊!”

        公主低下头,轻声道:“是……是我,把你当成了……另一个人。”她声音越说越低,“以前,我常这样……为他拭汗……”

        “他?”曹植奇道,不禁脱口而出:“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逃跑的!”

        曹丕一路匆匆赶回许昌,直奔丞相府。门卫平素里怕惯了这位骄扬跋扈的大公子,如今见他神色凝重,谁也不敢阻拦。他快步闯进曹-书房,曹操正和一班文官在议事,见他连通报也没通报,不禁心中有气,喝阻道:“干什么,你没看见爹爹正和叔伯们在议事吗?匆匆忙忙成何体统!”

        曹丕顾不得擦汗,急问道:“爹爹,你那另一枚‘辟天令’可是给了个穷大夫?”

        曹操脸色一变,挥了挥手,文官们请辞退出。曹操站起身亲自掩了房门,这才道:“你说什么?”

        曹丕也察觉曹-举止有些异常,便道:“方才孩儿在城郊一片树林里遇着一个大夫,他竟然有爹爹的‘辟天令’。”

        曹操眼睛一亮:“你……你说一位大夫?长得怎生模样?”连声音都发起颤来。

        曹丕知自己父亲行事刚毅果敢,战场上叱咤百万大军都举若轻重,为何今日听到一位大夫却如此激动,只得据实答道:“大概年龄与爹爹相仿,容貌俊雅,只是头发胡子全都白了,人也没什么精神。他自称姓华。”

        “姓华?”曹操吁了口气,嘴里喃喃道:“不是他……不是他……”

        曹丕不知这个“他”指的是谁,但听曹操所言,应该与他并不相识,顿时松了口气,讥笑道:“我就说嘛,他除了被上一具焦尾瑶琴,再无别的值钱之物,又怎会和爹爹相识。哼,定是他偷了爹爹的令牌,待孩儿将他擒回,交由爹爹发落!”

        “焦尾瑶琴?”曹操眼中忽然一亮,“你说他背了具琴?”

        “是呀。”曹丕道,“孩儿没仔细看,但我记得那琴尾有烧焦的痕迹。”

        “什么?!”曹操一拍案台,砚上的毛笔滚落下来,墨迹蘸湿了一大块,“烧焦的琴……难道真的是他?!”曹操一把扯过椅背上的斗篷,一不留心在椅缝里撕烂了一截,也顾不上换,匆匆披起,拉着曹丕大声道:“快,你快带我去!快!”

        曹丕被自己父亲吓了一跳,他分明感到父亲拉住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连自己也不知所措起来,支支吾吾道:“现在……去?要不要叫铁甲护卫,还有夏侯将军他们……”

        “不用不用,就你和我,谁也不许跟来。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带路!”

        曹丕再不敢怠慢,领着曹操原路返回树林。林幽谷静,松涛漫漫,曹操却催急着马,恨不得飞去才好。刚到茅屋旁,曹操便跳下马背,一指曹丕,示意他不要出声,也不许跟来,自己悄悄推-门,迈了进去。那一瞬间,曹操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快停住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了。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当阳光透过松窗斜-进屋里,曹操呆住了。

        黄盖在花厅上来回走着,急得像头受伤的狮子。他心里不断对自己说:“我从未受过这么大的侮辱!”脚步越发显得沉躁,对着坐在一旁的官员吼道:“曹丞相怎么还不出来?”

        那官员穿着尚书服饰,神情闲适,茗了口茶,缓道:“黄老将军莫急,丞相临时有急事外出,想必一会儿就回来了。这是东北多丽进贡的香茶,口感醇绵,老将军何不坐下尝尝。”

        黄盖怒道:“都这会儿了,谁还有工夫喝茶。公主可是主公的掌上明珠,万一有个闪失,我这条老命就是死一千次也抵不了罪!”

        那官员笑了笑,也不再多说,只顾着自己喝茶。黄盖毕竟年岁大了,耐不得折腾,只得颓然坐下,抢过碗来随便喝了几口,一看日已偏西,忍不住又要发作,却听门外侍卫道:“丞相回来了。”

        曹操慢悠悠地从外头进来,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眼神略见浑浊,眼角还有泪痕。曹丕远远跟在后头,一脸惘然的表情。如此一来,莫说黄盖,连那位官员也瞪大了眼,抢上一步,揖身道:“丞相,您这是……”

        曹操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厅中坐下,神情甚是沮丧。曹丕跟了进来,对那官员道:“荀尚书,爹爹今日心绪不佳,你有事吗?”还未等荀彧开口,黄盖已按耐不住,上前一抱拳:“东吴使者黄盖,见过丞相。”

        曹操略一抬头,缓过神来勉强笑道:“哦,原来是黄老将军。老将军远道而来,欢迎之至。只是我今日身体不适,待明日铜雀台大宴,必好好招待公主和将军。”

        “公主?”黄盖上前一步,“只怕明日宴会,见不着公主了吧。”

        曹操以为自己没听清,道:“什么,为何会见不着公主?”

        黄盖虎目一张,厉声道:“丞相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和末将在打马虎眼?我家公主在你驿馆失踪,我早遣人来报。”

        “你家公主……失踪了?”曹操迷惑地望向荀彧。荀彧忙道:“东吴公主今日上午在驿馆失踪,此事未敢呈禀丞相。我与程大夫已调集全府九成守卫,分散城内十八街二十六巷七十一院搜寻,又由大公子亲自带队往城外四方寻找。只是……至今未有结果。”

        曹操眉头一皱:“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立时通知我。你们可有仔细搜查?往城外的追出几里?可有什么线索?把我的‘辟天’也一起调出去找。黄老将军莫急,公主是在我许昌丢的,我就一定会给老将军一个交待。”

        黄盖见他方才还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一涉及正事马上又有了精神,处理得有条不紊,心里也不禁暗暗佩服,又听他道:“升大厅,把负责搜索的官员一并叫来,我要亲自过问此事。”

        荀彧答应了声。曹操起身让道:“黄老将军请。”

        丞相府议事大厅内灯火通明。左边夏侯惇、张辽、许诸、典韦等一干武将;右边荀彧、程昱、贾诩、杨修等一班文官。曹操端坐中央,曹丕立在其身后,黄盖坐于下首。曹操仔细听各队官员报述搜寻结果,眉头越锁越紧。末了,对黄盖道:“黄老将军,这驿馆乃迎宾之所,所以不曾设下重访,但寻常贼人也决计不敢从驿馆里劫人。我看此事未必如此简单。”

        黄盖白眉一掀:“那丞相是何意思?”

        一旁杨修站出来道:“若是贼子劫人,或用麻袋,或用箱桶,可今日驿馆四周均未见此等可疑之迹。”

        黄盖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贼子会用迷魂术,迷了公主让她乖乖跟着走?”

        杨修摇头道:“迷魂一说,不过市井妄言,实难叫人信服。况且未见有勒索书函,劫人一说,恐怕未必成立。”

        黄盖一拍案台,怒道:“你是说是我们自己藏了公主,到这边无理取闹来了。哼,曹丞相,你们北方人这等推卸责任的法子,真是妙得很啊。”

        众人听他侮辱北方人,无不变了脸色。此时厅上大半是北方人,夏侯惇等武将已按耐不住,出言骂了起来。

        曹操沉声道:“不许吵!”瞪了杨修一眼,“无凭无据,不可乱说。”他看到杨修,记起曹植来,问荀彧道:“怎么不见植儿?去,找人把他叫来。”

        荀彧先前当然已派人去叫过曹植,无奈他不在房中。侍从说他晌午便出去了,一直未见回来。正思量着如何回答曹操,却见厅外走进一人,眉淡唇清,在烛光映照下更见俊雅,对曹操躬身道:“孩儿来迟,还望爹爹恕罪。”正是曹植。

        却说曹植听到公主吐露心事,他何等聪明,立即猜到公主的心意。想来必是公主已心有所属,无奈父命难违,-出使许昌,但终究难敌对心上人的不舍,欲偷回东吴,不愿下嫁曹府。

        公主默默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曹植虽说是少年心性,对情爱不过懵懵懂懂,却也不好多问,在公主身边坐下。过了半晌,眼见日头渐落,曹植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公主没有答话,显是左右为难。曹植看她眼神里满是哀怨与无助,心里也一阵难受,不由猛地一起身,大声道:“你还是走吧,回东吴去!”

        公主“咦”了一声,疑惑地看着他。曹植一指南方:“我虽然不懂什么感情,但我不希望看见你如此伤心难过的样子。这世上还能有什么可以拘束自己的快乐呢?你既然这么舍不得他,那就回去找他呀!现在就去!”

        公主摇了摇头,两行清泪从颊上淌下,过了半晌,低声一字一句道:“不用了。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曹植脑子里“嗡”的一声,呆立在原地。他自小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所经历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曹丕对自己的猜忌。他猛然醒悟,其实人世间的苦难远不仅此,若有一日人鬼殊途,天地永隔,这份痛苦,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了。他这才意识到生活的短暂与生命的渺小,可是想安慰公主两句,却什么也说不出。公主凄然一笑:“谢谢你的好意。自从他去了以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曹植摇摇头:“不,我相信在这个世上总能找到点儿什么。你不应该就这么屈服嫁入曹府,你该去寻找自己的快乐!只要快乐就好,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他从怀里-出钱袋,想了想,又把腰上一条镶着宝石的腰带扯下来,一并递予公主:“这些你拿着路上用。从这里往南,约-走二十里就有座市集,你或雇辆车,快些去吧!……只是,你一个女儿家,只身上路可要小心呀。”

        公主盯着曹植的脸,眼里满是感激之色,随即慢慢笑了起来。曹植见她脸上泪水洗过的地方,-两道雪白的肌肤,不禁心中一动。公主想了想,道:“我刚才在药室听见你在外面的对话,又听那乐师称呼你‘三公子’,就知道……你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百姓……”

        曹植微微一笑:“我是曹丞相的第三个儿子,单名一个‘植’字。来寻你的是我大哥曹丕。我们本来要明日宴会才能相见的,不想今日有缘,无端被堂堂公主用刀背威胁。”

        “你……”公主目光与之一触,还待说些什么,却终的没有开口,一咬朱唇,道了句“珍重”,转身欲走。曹植微一迟疑,叫道:“公主,你……你叫什么名字?”公主停下脚步,回眸一笑,混揉着几分少女的娇态与羞涩,那淡淡的目光融进橙红的夕阳中:“洛儿。你叫我洛儿好了。”

        曹操见了曹植,不由面露微笑,招手道:“植儿,你过来。这位是护送公主前来的黄盖黄老将军。黄老将军是东吴名将,仲谋兄的得力手下,也是你的长辈,以后你可要多向他讨教讨教。”

        曹植答了声“是”,转身向黄盖施了一礼:“曹植给黄老将军问安。”抬头时才看清他的模样:一张威武的国字脸,眉发皆已花白,尤其是颌下长须,雪银如丝,垂在胸前甚见威风。

        他上下打量了曹植一番,道:“我在东吴便闻曹丞相的三公子植文采横溢,没想到人也长得如此出众。好了,讨教也不敢称,我一介武夫,又不会什么吟诗赋对。”

        曹植笑道:“老将军果然是个-快人。”

        黄盖眉头一掀:“-快有啥子用,公主没了,回去一刀向主公谢罪倒还真是-快了呢。”

        曹操微一皱眉,对曹植道:“东吴公主失踪的事,你可知道?”

        曹植道:“孩儿已听侍卫说了。”

        曹操道:“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曹植在回来路上已思量清楚,公主出走涉及个人隐私,若此事当众揭破,不免有损其清誉。他想反正公主已在路上,拖得一刻时间也是好的,当下摇头道:“孩儿不知。”

        曹操失望地点点头,忽“咦”道:“植儿,你的腰带呢?”

        曹植低头一看,记起自己把腰带赠予了公主,忙道:“孩儿嫌系得麻烦,我听爹爹唤我,急着过来,就随便穿了件袍子。这不,袍子宽,不系腰带反而舒服。”说着抖了抖袍子。

        这一抖不要紧,黄盖眼睛忽然一亮,上前一步厉声道:“敢问三公子,你身上怎么会有白梅花香?”

        曹植一愣:“白梅花香?”

        黄盖大声道:“方才三公子抖衣服时身上散发出来的明明是白梅花的香味。这种花香是采集冬天白梅花瓣上的雪水提炼而成,香气淡雅,却能持久不散。只是这白梅花只在我东吴有种,却不知三公子从何沾上此香?”

        方才曹植一抖衣服,离他近的曹操、曹丕均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只是谁也未曾留心,听黄盖一说,无不一惊。曹植心念转得极快,猛然醒悟定是从公主身上沾来的,难怪初时见面就闻到她身上有种高雅的水粉清香,借此猜出她的身份,想不到还有这段来历,心里也是一慌。

        他这一慌眉角不由自主地一动,下头杨修平素与他最好,自然知其中必有隐情,忙轻咳一声,站出来道:“我家公子是风雅之人,平日也会在衣上薰些香粉。就算那白梅花乃东吴之物,公子欣赏其香,托人从东吴买些回来自用,那又有何稀奇。”

        曹植一听,心里暗暗叫苦。他知杨修原是好意相帮,却不料反倒自掘死路。果然黄盖冷笑一声,道:“买?这白梅花本来就是稀罕之物,又因公主喜爱其香,主公为讨女儿欢喜,下令将民间白梅花全部砍掉。现今只有主公府内种有数株,你又到何处去买?想来当世也只有我家公主一人得用此香。三公子,我家公主的去向,还请明示。”

        此言一出,厅上一片哗然。杨修也知自己失言,忙争辩道:“你说民间已没有白梅花树,有人偷了种子,你又怎么知道?何况,不定是公主府内人盗了出来。此香……此香还是公子花了一块金子买回来的呢。”

        曹操眉头一皱,心里暗道:“此人如此莽撞,植儿怎么会和这样的人交好呢。”厌恶之心大起。

        黄盖冷笑着不答话,从腰间拔出一物,“叭”的丢在地上。众人低头看去,却是一把寻常匕首。黄盖道:“我到丞相府之前,在驿馆发觉有人伏在檐上窥视,追赶之中他丢下这把匕首,上头刻着‘曹丞相府卫’。丞相,这却要给末将一个交待了吧。”

        曹操听了一愣,环顾四周文武官员,朗声道:“这是谁做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无一人答应。

        黄盖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们北方人做事,可是敢做不敢当?”

        他这是第二次辱及北方人,厅上场面登时又乱了起来。曹操今日遭逢变故,心神俱疲,望着地上那把匕首发怔。眼见双方势拔弩张,曹植忽上前一步,对黄盖作了一揖,道:“老将军莫急,这其中曲折,实在难说。将军试想,若是丞相府的人,又岂会留下如此明显的印记,那不是自暴身份?况且此次孙世伯遣使入京,诚意甚厚,我爹爹也是尽心安排,未有丝毫怠慢,足见结秦晋之好的心意,又怎会图谋不轨,更不至派人监视。正如将军所见,我爹爹也是方才得知公主失踪一事,立刻不顾疲惫,升堂布置。将军征战多年,久历风雨,为我后辈之楷模,自不会为假象所欺。这把匕首,定是有人欲嫁祸爹爹,故意留下;至于我身上的白梅花香,对方亦可以同样方法为之。”他这番话声音不大,但娓娓而来,既维护了曹操与自己,又奉承了黄盖,厅上登时静了下来。

        黄盖侧头略一沉思,道:“你说的这番话也有道理。可如今要如何做才是呢?”

        曹植微微一笑:“既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在明,他在暗,一计不成必会另觅良机。只要以静制动,顺藤-瓜,想来也不是难事。至于公主的下落,九成也与此人脱不了关系。只要拿得此人,何愁公主找不回来?”他有意相帮公主,所谓“以静制动”可以拖延时间,让公主走得越远越好。

        黄盖叹了口气:“也只好这样了。”

        曹操微笑着对曹植点点头,心道:“植儿理事如此得体,也不枉了我一番教诲。”厅上诸人也赞曹植轻松化解局面,果有大将风范。只曹丕看在眼里,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心念一动,忽上前一步道:“爹爹,三弟的话也有道理。不过他似乎隐瞒了些事实。今日他晌午出门,就一直没回来过。有人设局留下匕首嫁祸爹爹这毋庸置疑,至于在三弟袍上沾上白梅花香,恐怕却没机会。我带队往南搜索,曾有人说看见过一个外形和公主相仿之人,可等孩儿追到,三弟却守在那里,言辞闪烁,力阻孩儿搜查。原本这属三弟个人的私事,只是如今兹事体大,孩儿认为还是让三弟解释清楚的好。”

        这一言犹如复在好不容易平静的水面上又投进一块石头,大厅上又开始议论纷纷。程昱忽道:“昱正奇怪,三公子袍上的香气只是在抖动袍子时离他近了才能闻见。这种花香就这么淡吗?”

        黄盖上下打量了番曹植,怒道:“什么淡,分明是他身上的份量不足,根本非人为涂抹,而是接触是沾染上的!好啊,三公子,你看起来一表人才,想不到竟拿老将来戏耍。如此说来,是你带走了我家公主啰?”

        曹丕续道:“三弟,莫非你下午见我时,真是把东吴公主藏于房中?我信任你未曾揭破,也不愿相信我弟弟会做出这种事。”他知曹操不愿提及华先生和茅屋,因此略过了地点。

        黄盖上前一步厉声道:“三公子,我们公主是主公的掌上明珠,若有何不测,江东五十万军民决不善罢甘休。”

        曹操忙道:“黄老将军莫急,待植儿把话说清楚。”

        黄盖白眉一扬:“还有什么好说的,要不把公主毫发无伤地送回驿馆,黄某来日必再来拜会!”他此言一出,厅上众人都不禁紧张起来。所谓“再来拜会”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若两方交战,势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程昱朝堂前护卫使了个眼色,两名带枪侍从“唰”的将门封住。黄盖回头瞥了他们一眼,对曹操冷道:“曹丞相,这可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哼,几名狗屁护卫就想拦住黄某,你们也不太小看我了吧。”那边夏侯惇等一干武将脸上一怒,纷纷捏紧了拳头,眼见就要动武。忽外头守卫高声传报:“东吴使者求见黄盖将军。”曹操一挥手:“都给我住手!”指着门口侍卫道:“你们下去。如此放肆,怠慢我席上贵客!”夏侯惇等人忙垂手而立,带枪侍卫也退在了一旁。曹操高声道:“传东吴使者。”

        门外匆匆进来一人,向曹操施了一礼,便向黄盖呈上一封书函。黄盖打开来一看,不由得脸上神情大变。反复将信看了数遍,忽迈到曹操面前,一揖拜下,道:“莫将一时鲁莽,险些误了大事,还请丞相原谅。”

        曹操忙道:“黄老将军何故行此大礼,有话好说。”也不禁心中纳闷,知黄盖心高气傲,自接见以来便从未对自己如此恭敬,更何况方才还出言不逊,气势汹汹。却见他又走到曹植跟前,深深一揖:“三公子仗义相助我们公主,莫将却以德报怨,误将公子当成贼人,实在是惭愧。”

        曹植忙扶起黄盖:“老将军说的哪里话。”心中却是一沉,暗道:“莫非公主没有逃走,又回驿馆了?”

        果听黄盖对曹操道:“公主现下已平安回到驿馆,派人送来信函,言明事情原委。”说着展信念道:“黄老将军顿首:孤今晨房中闲闷,久闻许都风华,心慕难耐,唯一路车马疲顿,恐惊扰众卿休整,遂独身外出游逛,果见人熙昌茂,鲜物琳琅,不察步移难驻,离栈远矣。行至城郊,已不识途。彷徨间又遭……咳(他轻咳一声带过此句),幸有一公子仗义相助,方得解围。公子温文尔雅,待孤甚厚,实乃人中骄龙。一探才知竟是曹丞相三公子,果是父风子继,不于常俗。公子送孤返馆,已是迟暮之事。复闻老将军已抵相府求问,恐误我东吴交好之心,特-书一封,冰释疑嫌,望老将军慎之。”黄盖将信函收起,道:“早闻丞相三公子文才绝世,想不到人品亦是如此。为保全我家公主名节宁愿背负嫌疑。不错,真是不错。”

        曹操笑道:“老将军过-了,可别宠坏了植儿。善施谦随,本就是人之常性嘛。”

        黄盖不再多言,只捻着白须,笑眯眯地看着曹植。这边曹丕抢道:“爹爹,下午我明明在城外看见三弟和……和别人在一起,怎么又会……”

        曹操眉头一掀,愠道:“你住口!难道东吴公主还写信诓你不成?你行事如此鲁莽,别以为仗着是长兄就昂高三尺头,在客人面前都如此言不相让,还怀疑你三弟作鬼。哼,你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曹丕见曹操发如此大的脾气,哪里还敢作声,只得乖乖退到一旁。曹植道:“大哥也是为公主失踪的事担心,一点小误会,没什么的。”

        曹操“哼”了一声::“瞧瞧你三弟的气度!”

        黄盖上前一步,道:“看来末将此遭到访,实属莽撞,还望丞相海涵,这便不叨扰了。待明日大宴,末将定携公主,一道再向丞相和三公子道谢。”

        曹操笑道:“将军说的哪里话。今日得见将军风采,实感钦佩,不过一场误会,又怎会见怪呢。”

        黄盖一拱手:“好,曹丞相,咱们明日见。”说着大步迈出堂去了。

        曹操起身伸了个腰,道:“好了,今天大家也都辛苦了,早点儿回去歇息。明日聚宴铜雀台。”众将道:“是。”曹操一指曹植:“植儿,你跟我进来。还有荀尚书,你也来一下。余人散了吧。”

        曹植和荀彧跟着曹操穿进暖阁,宫女服侍曹操换下外袍。曹操斜倚在榻上,一扫方才的威严,整个人都憔悴下去。略养了会儿神,对荀彧道:“荀尚书,城外往南十里有片松林,林中有三间茅屋,你去查查看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曹植心头一震,暗道:“爹爹果然与华伯相识。”

        又听曹操喃喃道:“他不愿见我,还是躲着我。荀尚书,你想办法能不能查到其主人的行踪。不过切记此事要秘密进行,莫要张扬。”

        荀彧应了声,问道:“若寻得此人,是否押回丞相审问?”

        曹操惊道:“不可不可!你们寻到他也不可让他知晓,更不准对他不敬。寻到后立即通知我。”

        荀彧道:“是。”

        曹操摆摆手:“你这就去办吧。”

        荀彧作了一揖,返身退下。

        曹植本想告知曹操华先生之事,但念及华先生离去时凄然而略带怨恨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曹操抬头望了他一眼,道:“我本想让你们明日相见,不想机缘巧合,今日就与东吴公主相识。她在信里夸你什么‘温文尔雅’、‘人中骄龙’,看来对你的印象不错嘛。”

        曹植笑了笑,心中却想,公主为何又折回许昌。曹操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微微一笑:“这便是缘分吧。你倒说说,你对那位公主的印象如何?”曹植在想着心事,没回过神来,曹操又问了一遍,才道:“还……还行吧。”曹操却会错了意,捻须微笑着道:“好,明日在铜雀台上,爹爹亲自为你选夫人。曹植一揖:“那孩儿去了。”曹操“嗯”了一声,曹植轻轻退出,却见他对着桌子,怔怔发呆。

        “明日须找公主问清楚。”曹植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双美目。他回到城南自己所住的“建王府”,才跨进大门,就有家丁气急败坏地上前禀报:“三公子,不好了,方才前方探马回报,派去迎接东吴使臣的队伍路上遭人袭击,全军覆没,在信道上-横了一地。”

        “什么?”曹植惊道,“他们没迎上东吴的队伍吗?”

        “没有,东吴使队走的是小道,为赶今晨抵京。我们的人往官道上迎,不想在半路被截。聘礼金银倒是一件不少,只……”家丁惶恐地看了曹植一眼,“只丞相叫公子呈往的辉月玦……不知去向。探马在附近的溪里找到盛玦的盒子。”

        曹植一惊:“我的辉月玦?!”他一拍脑袋,“爹爹命我呈送公主作见面礼,我就不愿意。那可是我最珍贵之物。西羌勇士从雪岭寻得,献给爹爹,天下间恐无第二块。唉,这可如何是好。可曾派人去找?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家丁忙道:“探马已四处搜索,但确无踪迹。连截杀队伍是何人所为都毫无线索。铁副官被一枪穿胸,敌人搜去了丞相的亲函,还有……公子的辉月玦。”

        “一枪穿胸……”曹植喃喃道,“铁副官的功夫绝非泛泛,竟然有人能一枪穿胸,此人非同一般啊。到底会是谁呢?”

        一枪穿铁副官胸之人此刻正倚在城中一间小客栈的-,手里把玩着那块刻着“植”字的辉月玦。赵云一推窗子,月光照-进来,映在玦上顿时泛起一层光华,明辉耀月。他心里有些失望,东吴公主平安返回,一场风波弥于无形;他又有些兴奋和紧张,因为他在回来的路上听到一个重要的消息:明日曹操将亲率群臣会宴邺城铜雀台,款待东吴公主及特使,于是一个更为大胆的计划在他头脑中酝酿着。他把辉月玦贴在胸口,玦身冰凉中略带一丝的暖意透过他chiluo的胸膛传入六腑之中:“曹贼,你等着吧。”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每天更新一回,点击“只看该作者即可阅读全文]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24-8-5 15:47
  • 签到天数: 630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9]以坛为家II

    推荐
     楼主| 发表于 2013-7-23 21:50:23 | 只看该作者
        第八回 侬原有义前世不该错连理

        吾本无心此生何必重见君

        晚宴时新野府衙有了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凡是刘备治下身有一官半职或是德高望重的名士都来到庆贺。尽管刘备没有通知周围州县的官员,一些与他交好的也派人送上贺礼,这不过是诸葛亮的主

    意,既然刘备是堂堂正正地当上了荆州牧,这宴会须办得隆重些,也好让荆襄各郡的官员都知道。刘备特意穿上喜庆红袍,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阿丽、关平、刘封、糜竺、糜芳等通通坐在下首

    ,曹植也被特许邀请上座。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刘备道:“这次我能顺利赢得荆州牧,有两个人实在功不可没。”他笑着看看曹植,:“特别是穆枫,不但在诗赛上大展才华,还识破了对方的奸计,让我免遭不测。”

        刘备回来时就已经把在襄阳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又把整个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当然,赵云中毒以及和曹植后来发生的事他是不知道的,只夸说曹植机智、赵云忠稳,旁人

    听了免不了又要吁嘘感叹一番。

        诸葛亮笑道:“想不到我们军营里还藏着这么位能人。穆枫不但文才出众,而且聪颖机敏,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呀。主公,如何不让他更有一展身手的机会?”

        张飞也在一旁附和道:“俺早看他就不是普通人,在俺手底下当个小卒太可惜了。”

        刘备笑着问曹植道:“穆枫,你这次立了大功,我该-赏你什么好呢?”

        曹植笑了笑,说道:“穆枫不过是尽绵薄之力,也不需要什么-赏。”这话倒不假,这小小新野县里还真没什么他看得上的。

        刘备以为是他谦逊,笑道:“我一向赏罚分明,你有功劳,岂能不赏。”

        赵云忽道:“这次穆枫也帮了我不少忙,我想请主公把穆枫调派到我营中做我的副将,不知可否?”

        曹植听了陡然一愣。刘备道:“穆枫最初就是你带回来的,这次襄阳之行你二人确实出了不少力,我当然没有意见。”

        赵云抱拳道:“多谢主公。”

        曹植却急忙摆手:“不,刘大人,我……在张将军帐下呆习惯了,不想到别的军营去。”

        赵云错愕地回头望着他,曹植避开了他的眼神。本来是件好事,大家都觉得颇有些尴尬。关羽解围道:“三弟,看不出你人缘还挺好的嘛。”

        张飞笑着对曹植道:“喂,你刚进来时我就打过你一顿板子,后来又是一顿鞭子,你在俺手下不过是担水的粗活,俺又不需要什么副官,岂不埋没了你的才华。俺看你还是考虑清楚的好。”

        曹植笑道:“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刘大人第一天时就跟我说,张将军样子虽然凶,却是实在人,我在他的军营里呆了数月,这点深有体会。”阿丽听了,“噗哧”笑出声来。曹植继续说道:“

    我不过仗着读了几年书,这次诗赛能赢纯属侥幸,揭穿二公子和夫人的阴谋更是巧合,哪敢以功劳自居。我只希望今后继续在张将军帐下做一名步卒,没有别的念头。”

        阿丽笑道:“穆枫立了大功还不自居,这样的人真是少有。但大哥又想赏他点什么,不如这样,就指派他到我那里去吧。一来我的军营和三哥的离得最近,穆枫想念原来的兄弟了也可以去看看;二

    来每次打仗我的部队一般都是些后备的活儿,比你们临阵杀敌少了几分风险,但杂七杂八的事儿要个细心聪明的人打理,这个我的性子可干不好。所以,我想就由穆枫到我那里当个参谋,也算为我分了

    忧。”

        刘备看看曹植,想征求他的意见。曹植看见阿丽笑盈盈地望着这边,赵云正坐在她旁边,心中一动,说道:“四将军既然不嫌弃,我自当效力。”

        阿丽-欢喜的表情,说道:“谢天谢地,有穆枫帮我,可省掉了不少事!”

        刘备道:“那好,这件事就这么着。不过阿丽,你和你三哥擅作主张违背军师军令,这件事可不能算了。”

        阿丽听了嘴角一撇:“确实是我的错,大哥要怎么处罚悉听尊便。不过这事是我的主张,三哥也只是来报个信儿,和他没关系。”

        张飞“呸”了声:“俺老张何时还要个小丫头来替俺顶罪了。错就是错,大哥,你连俺一并处罚得了。”

        刘备望望诸葛亮:“这次的计划是军师定下的,你们擅自违背,就交由军师发落。”

        张飞从座位上站起,走到诸葛亮跟前拜下:“军师,俺先前对你不服,不相信你的安排,这才害得大哥几乎身陷襄阳,还累了子龙和穆枫,后来多亏你有先见之明,派封儿前往檀溪岸边接应,这才

    把大哥平安带回。俺老张知错了,你怎么处罚俺都认了。”

        阿丽也道:“军师一开始已安排好一切,是我们不知深浅,甘受处罚。”

        诸葛亮一笑,扶起张飞,说道:“本来你二人犯错,是非处罚不可的。但后来子龙和穆枫在北门得脱,也多亏了你二人,此其一;其二就是,今天正赶上四将军十八岁芳尘,又是主公当上荆州牧的

    好日子,不宜动刑,我就不追究了。”

        阿丽笑道:“亏军师也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诸葛亮笑道:“我岂止知道这个,还知道三将军特意为你准备庆祝呢!”

        张飞一愣:“你怎么会知道?”他看看赵云,“一定是子龙告诉你的。”

        赵云笑而不答。张飞道:“你今日饶了俺,俺自然是感激的。但对你俺还是不服。你只叫俺们前往接应,但若不是穆枫识破他们放火的阴谋,大哥也一样走不出襄阳。”

        刘备喝斥他道:“三弟怎可对军师如此无礼。军师在我入襄阳前已嘱咐过我诗赛一结束立刻离开,是我麻痹大意了。”

        诸葛亮道:“主公切莫自责,此事的确有我考虑欠周到的地方。不过我没料到二公子手下有如此谋策之人,你说程昱尚留在襄阳,恐怕这次的事是他出的主意。”

        刘备担心道:“那我赢回来的这荆州牧……”

        “主公不用担心,”诸葛亮笑道,“荆州迟早必定归于主公。我现在担心的,只是曹-动向。二公子和夫人既然应允程昱以荆州为饵,想必他们已经投降曹丞相。程昱定是以为能凭此一举谋害主

    公你,这才公然摆下这诗赛,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能让你有染指荆州的机会。没想到这么大的阴谋却因为穆枫而被识破,这下主公名正言顺当了荆州牧,他们反而陷入被动。我猜想二公子决不会如此轻

    易交出荆州,程昱的计划没有得到曹操应允,他回去也没法向曹操交待。主公,我担心战事快起了。”

        刘备一皱眉头:“想不到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一场大战。但以我们的实力,根本无法和曹操抗衡。”

        诸葛亮想了想,转身笑道:“今天是庆功的大好日子,又是四将军十八岁生日,我想这些问题还是留到日后见机解决。”

        刘备听他说得轻松,虽然还是不放心,但也笑道:“军师说的是,倒把眼前的要紧事忘记了。来,大家接着喝!”

        曹植见阿丽不住和赵云小声说话,不由偏过头不再去看。他耳朵里渐渐听不到旁边嘻嘻闹闹的声音,只想着:“我刚到新野时总盘算要如何被分派到他手下,如今他自己提出来,我却拒绝了。”至

    于为何要答应到阿丽营中,曹植心里更没有答案。或者在他内心深处有个奇怪的念头:“在阿丽营里,至少见到他的机会会多一些。”曹植对自己说:“反正程太尉已经找到了我,他必然会去告诉爹爹

    ,我在这里也已经呆不了多长时间。还有黄巾教两位长老,他们在襄阳城竟援手救我,也不知逃出来没有。我不过为情势所迫答应做他们的教主,想不到他们竟然追到这里。”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离新野

    已经越来越远,忍不住还是望了赵云一眼。

        待宴会已散,曹植回张飞营中收拾细软。蒙坚听说他要到阿丽军营,难免心下沮丧,说道:“好容易盼你和我同住,想不到才这点时间就要分开。”

        曹植感激蒙坚一直照顾自己,特别是刚来新野时,蒙坚的确给了他很大鼓励,心中也是不舍,忽道:“不如你和我同到四将军帐下,我去向张将军求情,他多半会答应。”

        蒙坚喜道:“兄弟你说的是真的?”

        曹植见他一脸兴奋的样子,当然知道除了可以继续和自己在一起外,蒙坚对能分到四将军帐下也是颇为向往。他去问张飞,张飞一副半醉半醒的样子,笑道:“你走也就是了,还要把俺手下一员猛

    将给带走。”他手臂一挥,“你过你救了大哥,就是天大的事俺也得依你。反正都是自家人,上了战场也没分什么彼此。”

        曹植又和其他弟兄告别,但到底只是换个军营,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得是,大家不过可惜这么个大出风头的兄弟要离开,多说几句玩笑话。

        曹植和蒙坚一起到阿丽军营中报到,他让蒙坚先去住处安顿,自己往主帐而来,刚走到帐外,正碰上阿丽拉着另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曹植和那人对望了一眼,不由惊得呆了,忍不住叫出来:“洛儿

    !”

        此刻洛儿虽然着了男装,但曹植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洛儿也是惊诧万分,美目一颤,叫道:“三……你,你怎么在这儿?!”

        阿丽奇怪道:“你们认识?”

        两人同时点点头,曹植一笑,觉得和她还是一样那么有默契。洛儿道:“他是我的旧识……”

        阿丽“噢”了声,小声对洛儿道:“那他知道你是女……”

        洛儿点点头。阿丽笑道:“穆枫他今天才来我这里,你们就能遇上,还真是有缘。”

        洛儿已听出阿丽所说的“穆枫”就是曹植的化名,向他微一点头。阿丽道:“紫儿是女儿身的事,莫泄-去,她会暂时留在军营,以后就叫她……子雨,这个名字好不好?”

        曹植一愣,心想:“她已经用了个假名,现在却又用一个。”说道:“这个名字一听也还是女孩儿嘛。不如叫罗清的好。”

        洛儿已醒悟“罗”通“洛”,“清”通“琴”,“罗清”这个名字既包括了她的真名,又暗含她弹琴弹得好,笑道:“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阿丽一笑:“你们不但有缘,还挺有默契的嘛。穆枫,住的帐篷安排好了吗?”

        曹植点点头:“四将军,我还有为兄弟,原先和我住同一个帐子的,他也很想过来。对了,你见过他的,叫蒙坚。”

        阿丽笑道:“原来是他,只要三哥答应,我有什么话说。”她拉着洛儿说道:“我现在带紫儿……不对,是罗清,去我旁边的帐篷住下,你们要有话,回头再说。”

        曹植看见洛儿向他嫣然一笑,尽管穿了男装依旧难掩那绝世容光,心里想:“她到底是平安了。只是她为何会来到这里?”既然在同一个军营,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曹植一直以来心中悬着的石

    头总算落了地,心情也莫名其妙好起来。

        他回到营帐,蒙坚见他脸上盈满笑意,奇怪道:“你怎么了,见到四将军没有?”

        曹植道:“见了。她对你来这儿没什么意见,她还记得你呢。”

        蒙坚一喜:“她还记得我?那她还有没有说什么?”

        曹植笑道:“蒙大哥,我看你好像对四将军……”

        蒙坚一窘,说道:“像四将军这样长得漂亮待人又好的,也只有赵将军才配得上,我不过想偶尔见见她,听她对我说上一句话,我也就知足了。”

        曹植听他说“也只有赵将军才配得上”,不由想:“自古英雄配美人,他与四将军,原就是应该的。”想着想着,心却又沉郁起来。

        突然听帐外洛儿的声音道:“穆枫,你在吗?”

        曹植答应了声,掀开帐子让他进来。蒙坚眼里一花,看见个没见过的士兵走进来,长得比曹植还白上三分,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和自己一触就低下头去,但那如黑玉般晶莹的眼珠还是让他为之一

    颤。

        曹植道:“这是我过去的旧识,名叫罗清,也是刚来军营。罗清,这是蒙坚,他和我住一间帐篷。”

        洛儿羞着和蒙坚打了声招呼,很显然,她还不大习惯以男装在人面前露面。蒙坚端详了她一番,赞道:“穆枫,你这位兄弟可长得比你还俊俏!”

        曹植一笑,道:“我算什么,天底下俊俏的人你还没见过罢了。”

        蒙坚也笑道:“我看你们两个一站出来,还有谁比得过。”

        洛儿道:“多谢蒙大哥夸赞。我……想找穆枫有点儿事。穆枫,我们到外头说话好吗?”

        曹植正等着她呢,回头对蒙坚道:“蒙大哥,我出去一会儿,如果倦了的话你先睡好了。”

        蒙坚答应了声,曹植带着洛儿走出营帐,到了一个小山坡上。曹植道:“上次遇袭后我一直为你悬着心,现在总算让我又见到你了。”

        洛儿低下头,道:“我也是……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

        曹植道:“你怎么会独身来到新野?黄老将军呢?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洛儿道:“那日,有好多头扎黄巾的匪徒围上来要抓我,幸好黄老将军一直保护,趁着混乱才脱险,却不见了你。我本来想回去找你,但黄老将军不答应,他说还搞不清楚那帮劫匪的来历,现在回

    去,若再遇上,他们人多,恐怕连他也抵挡不住。我一想黄老将军这么大年纪,要他为我的事担心,实在过意不去,但我又放心不下你,所以等第二天,我趁老将军还在熟睡,就悄悄出来了。”

        曹植忍不住笑道:“你呀,在许昌就自己跑出去过两次,加上这回已经是第三次了。”他看见洛儿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想起在铜雀台与自己琴箫合奏的情景,以及后花园中那令人疼惜的

    眼神,这次擅自跑出来还是因为担心自己,不由心中一软,说道:“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一定吃了不少苦吧。你一个女孩子,又是第一次离家,再怎么样也不能独身上路呀。即使当时没有我的消

    息,你就和黄老将军先回许昌,再不行,回江南也行。你一个堂堂东吴公主,却为了我受这么多委屈,如果你在路上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一辈子良心上也不安。”

        洛儿轻轻一笑,道:“我们都要定亲了,还说这个干嘛。我担心你,如果没见到你,我心里也总是不踏实。”

        曹植听她说“定亲”,微微一愣:“确实我送她到江南正是为了和她定亲,这些日子我心里一直是……他的影子,倒把洛儿给忘了。”曹植心中猛然升起股念头:“我和洛儿,他和四将军,这都是

    天经地义的事儿。而我和他在一起,却是为世俗所不容的。曹植呀曹植,你真是傻得可以,就算你喜欢他,他也不会喜欢你,昨天晚上只不过是形势所迫,你为救朋友才做出那等事,他不会知道,更不

    可能理解。”曹植想到昨晚在小木屋月光下那痴迷的眼神,脸上一热,心中竟一阵说不出的抽痛,忙想:“不过是你自己自作多情罢了,好在遇上四将军,他……他也决计想不到事情的……真相。”又

    想:“要是他真的知道了,他会怎么想?愧歉?悔恨?瞧不起我,再不和我做朋友。”一时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只想着决不能让赵云知道昨晚的事,“他今天来找我,还要主动让我到他帐下,他不过

    是搭谢我在檀溪边救了他,后面的事再不知道。我只有这么对他,他才不会对我心存感激之情,我们还是一般的朋友,仅此而已。”

        洛儿看他怔在那儿,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落寞,哪猜得到他的心思,轻轻唤道:“三公子……”

        曹植回过身来,笑笑道:“这个称呼我已经好久没听到了,你还是叫我穆枫吧。”

        洛儿点点头,说道:“我回栈道上寻你不见,却见着数名头扎黄巾的人,他们的装束,和那晚拦劫使队的一模一样,我便暗中跟着他们。我化了妆,别人认不出我,我身上虽然首饰不少,却不敢当

    成银两,怕坏人见我一个单身女子携带银两,心生歹意……我便这么跟着那几名头扎黄巾的人越走越远,到后来连回去的路都不认识了。我听到有人打探你的下落,知道定是丞相派来的,说明你仍然下

    落不明,于是横下心一定要找到你。就这样,一路来到荆襄,结果在小镇上弹琴时出了点儿事耽误了,跟丢了那几人,从此断了线索。”

        曹植奇道:“你在路上还弹琴?”

        洛儿笑道:“我捡了别人丢的一口琴,自己补了补,就靠晚上那几个人住下后到镇上大户人家为别人弹琴,换点碎钱买东西吃。”

        曹植听了心里一颤,说道:“要你一个堂堂公主为了我这样,真是难为你了。‘

        洛儿笑着摇摇头:“这倒没什么,我装扮成个丑丫头,背口破琴,也没有人来打我的主意。要不是那天那户人家来了重要的客人,非留我多弹几曲,我也不会跟丢线索。”她抬头望着曹植,“不过

    好在老天开眼,让我找到了你。”

        曹植道:“当日被袭,我险些丧命,幸得一名死士和我换了衣服,这才侥幸得以逃脱。后来遇见一位新野刘备大人手下的将军救了我,就带着我回到新野。”

        洛儿道:“我跟丢了线索,又不认识路,只好继续留在镇上为人弹琴,我甚至连联络爹爹的办法都没有,后来想起荆州刘表曾经与爹爹相识,就想来荆州找他。谁知昨天我在半道迷了路,到了夜里

    还走不出山去。幸好遇见四将军,她听说我迷路,又见我是个女儿家,走夜路会有危险,就把我送来了新野。她告诉我,她正要急着出去找一位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那个人是因为她的疏忽而身陷险境

    ,所以让我现在军营里呆着,她便又匆忙离开,今天才回来。”

        曹植一愣,已知道阿丽遇见洛儿正是她支身外出找赵云的时候。自己半夜醒来,见赵云已经沉沉睡去,担心早上他发现是和自己……,便一个人出了树林,看见重新返回的阿丽,一方面又不放心赵

    云没人照顾,就暗中指引她进了幽谷……叹了口气道:“一切都是缘分。”

        洛儿更加不会知道曹植心里所想,说道:“我们从许昌来到新野,还能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也不枉了我这一个多月来的辛苦。”

        曹植看见洛儿双颊较之初见她时已然消瘦许多,她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主,又是如此娇弱,这一路上所受的苦真不是自己可以想象的,心中不禁愧疚万分,柔声道:“洛儿,我……对不住你。明

    天你就去向刘备大人表明身份,他是个仁厚之人,定能将你平安送回东吴。”

        洛儿望着他的眼睛道:“那你呢,你在这里一个多月了,为什么不向刘备大人说明身份,还要用‘穆枫’的假名?”

        曹植避开她的眼神:“我……我不想回去。你知道吗,洛儿,当时我找不见你和黄老将军,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当时我真的很自责,觉得再无颜面回爹爹那里。我来到新野,经历了许多,也就习

    惯了。”

        洛儿眼中闪过一丝感动,说道:“我能够明白你……不过,现在我们又重新相逢,并且知道对方都平安无事,你……”

        曹植摇摇头:“程昱太尉已经知道我在新野,他回去告诉爹爹,不久就会来接我回去。”

        洛儿看见他脸上几分失落的表情,道:“可……你不愿回去,是不是?”

        曹植惊讶得看了看她,随即道:“我的心思瞒不过你。我在新野一个多月,过着过去从未过过的生活,但这种生活让我有时觉得很自在,不再有那么多的束缚,交了那么多真正称兄道弟的朋友。刚

    才我和你提的那位蒙坚蒙大哥,他一直照顾我,把我当弟弟一样看待,我就这么走了,心里不是滋味。”

        洛儿静静望着他,忽然道:“其实我也不愿回东吴,公主的日子过得太多,我这段时间在民间虽然辛苦,但正如你所言,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自在。三公子,还记得我在许昌和你说过的话吗

    ?”

        曹植点了点头。洛儿道:“你那时候说过,你会照顾我、保护我,再不让我受半点委屈,这些日子,我在困难时总会想起你的这些话,三公子,你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爹爹外唯一关心我的人了,我一

    直对你很感激。那个时候,到处找不到你,我很害怕,害怕又失去一位关心我的人。现在让我找到了你,我真的觉得很高兴。三公子,如果你要留下来,我也会在这里陪着你;如果你回许昌,我也与你

    一起。”

        曹植愣住了,他看见洛儿嘴角温柔的笑容,心中想着:“那时我的一番话,没想到她一直放在心上。这些日子来我一直为……他的事牵绊,我的喜怒哀乐,通通和他系在一起,却忽略了其它关心我

    、在乎我的人。”他心里一激动,忍不住拉起洛儿的手:“我曹植何德何能,要你为我如此……”

        夜风一拂,曹植看见洛儿脸上渐渐现出两抹红晕,说不出的明艳可爱,觉得自己好像在云里雾里,涌上股莫名的冲动。忽然身后一阵咳嗽声,他连忙放开洛儿的手,就听见阿丽如银铃般的声音道:

    “我是来找紫儿……罗清回去休息的,没打搅你们吧。”

        曹植脸上一热,忙道:“四将军太……客气了。既然时候不早,我也……先回去了。”他说完赶紧转身下山,生怕四将军看见自己的窘相。隐约听见后面四将军对洛儿说着:“我说怎么不见你,原

    来和他到这儿来了……”

        曹植仰头望望天空,十六的月亮虽不如十五月明,但依旧令人着迷。我又想到昨夜照进小屋的月光,还有月光下那汗湿的脸庞,不由想:“也许昨夜就是我们之间的结束。我没有后悔,但现在应该

    是我去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了。”

        程昱有意让徐晃留下协助处理荆州事务,自己则日夜兼程赶回许昌。他入城顾不上回府洗浴-,直奔丞相府而来。曹操正和荀彧商量军队整编的事,听到程昱归来,立即传召。程昱一进厅门的第

    一句话就是:“丞相,我找到三公子了!”

        曹操一听,大喜道:“真的?他在哪里?怎么不一起来见我?”

        程昱低下头,用袖子抹了把眼睛。曹操见他不说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冷下来:“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程昱道:“不敢隐瞒丞相,我到了荆襄,原想用离间之计分立刘表二位公子和刘备,就举行了一个赛诗大会,也盼着三公子若在荆襄,听到消息会来参加。结果诗赛上刘备呈交的文章竟然是……。

    ”他从袖口里-出一张帛纸呈上,曹操仔细看了遍,拍案叫道:“这是植儿所作!文法笔调一模一样,决计错不了!”

        程昱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我故意以咏荷为题,这般出类拔萃的妙笔,天下间除了丞相、大公子和三公子外,再无第四人作得出。于是我认定三公子是在刘备那里,连忙派人暗中调查,花大批

    珠宝贿赂了新野大牢的狱卒,才知道三公子就被囚在那里,日夜……苦受拷打煎熬……”他说着竟真流下泪来,“这篇文章,就是刘备逼着三公子所作,当时还以释放三公子为饵,谁知那刘备卑鄙无耻

    之极,出尔反尔,骗了三公子这篇文章前去参赛,事后竟对先前承诺置之不理。三公子他……现在仍被囚在牢里,不见天日呀!”

        曹操气得一下子掀翻了身前的案台,笔墨纸砚落了一地:“好个刘备,竟敢qinue吾儿!”一想到曹植正在深狱大牢里忍受-,不由又一阵心痛,“荀大夫,你立刻让所有武将到大厅集合,我若不

    踏平新野、生吞刘备,枉自为人!”

        荀彧从未见曹操如此暴跳如雷,早已经失去了平日的冷静,忙上前道:“丞相,这件事我们是否应该从长计议?”

        曹操瞪了他一眼:“从长?我一想到植儿现在正在大牢里被那些狗辈肆意lingnue,叫我如何心安理得地慢慢静观其变?我决定了,立即派夏侯惇为都督,于禁、李典、夏侯兰、韩浩为副将,领兵十万

    ,直抵博望坡,扫平新野,擒拿刘备!”

        荀彧道:“刘备乃当世英雄,如今又得诸葛亮辅佐,丞相不可轻敌呀。”

        曹操“哼”了一声:“我就不相信,凭我十万大军,还攻不下这小小新野!荀大夫,你无须多言,立刻照我的话去办!”

        荀彧知道曹操心念曹植,再劝也是无用,何况刘备早晚要除,趁他现在在新野小县,及早图之以免后患,也不失一步必行之棋,便道:“荀彧遵命。”

        程昱看着曹操气极痛心的样子,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曹植自从到了阿丽的军营,每天帮忙打理勤杂事务,免去了训练的体力之苦,闲时偶尔和同在军营的洛儿谈论书画,倒也落个逍遥快活。他知道曹操很快就会派人来接他,心中盘算着如何向刘备解

    释,最好是等使者一到,就这样神不知怪不觉悄悄离开,他不愿意自己的身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赵云,毕竟,自己的爹爹是杀他爹娘的仇人。可他最近的确也很少和赵云相见,一旦得知他要来军营,

    曹植总是找个借口回避,或者只在远处远远看他一眼。他告诉自己,决不能再陷入对赵云的依恋中,长痛不如短痛,大家这么分生着,久了感情自然就会淡了。但这个想法要付诸实践似乎还需要很长时

    间,因为曹植发现对赵云的那种揪心思念不但没有减退,反而在每一次故意避开他后更加炽烈。他没想到感情竟会是一种如此微妙的东西,明明是自己拼了命想逃避,却永远无法抑制它的滋长。好在每

    每与洛儿或者蒙坚谈笑时,就会暂时忘却那么一些,就像服用了麻药,换来短暂的麻木,伤口,却是愈合不了的。

        洛儿化装成的男子一直留在了军中,除曹植和阿丽外,再没人知道她的女儿身份。开始阿丽提出将她送到新野城自己的府中,但洛儿宛然拒绝,她说自己只在这里呆一段时间,没有必要惊动其他人

    ,也不像别人看见自己的容貌。阿丽笑着应允了,但曹植分明看见她满含深意地望了自己一眼,似乎在说:“她是为了和你在一起。”阿丽其实也是好意,曹植岂会不知,不过要把洛儿的绝世容光公开

    在刘备他们那里,指不定会出什么事,他打从心底也不愿洛儿住到新野府衙那边。阿丽安排洛儿住的是最靠近自己的单人帐篷,平时洛儿也很少在其他兵卒面前露面,曹植突然听到军营里流传着四将军

    养了个小白脸的谣言,连蒙坚都问他洛儿的来历。曹植只说了句:“四将军心里只有赵将军。”再没说其他,看见阿丽和赵云似乎比之前更亲密的样子,这种流言也就渐渐不攻自破了。

        曹植算算日子,爹爹差不多也应该派人前来了。

        这天他正在阿丽帐中帮她整理战备资料,忽然人报张飞前来,一见拍他肩膀道:“好小子,听阿丽说你精干得很,帮了她大忙,看来先前让你在俺那里担水,实在是太屈才了。”

        曹植笑道:“我还要感谢张将军,让我从文文弱弱的白面书生变强壮了不少。”

        张飞咧开嘴笑起来,阿丽走下席说道:“三哥怎么来了?”

        张飞脸色一变,骂道:“还不是曹操那狗贼,-竟然派人来了!”

        曹植听他侮辱自己的爹爹,眉头一皱,心道:“爹爹的使者已经到了吗,是否对刘备出言不逊。唉,也罢,我毕竟在这里受了他们许多恩惠,总要对他们恭恭敬敬才是。”想着去和使者见面,他知

    道碍于自己的安全,使者不会立即说出自己的身份,表明是来接自己回许昌,便对张飞道:“张将军、四将军,你们谈论军务,我先出去了。”

        张飞回头道:“慢着,穆枫,这件事说起来多少也和你有关,你在一旁听着也无妨。”

        曹植一愣,以为使者已先行道出来意,但听张飞仍称呼自己“穆枫”,似乎还不知晓自己的身份。张飞忿忿道:“上次襄阳诗赛,穆枫是堂堂正正为大哥赢得了荆州牧,曹-使臣当时也在场,并

    没有提出异议。现在却好,他们不但当时就设下圈套想刺杀大哥,阴谋未成却来个死不认账,二话不说就派了十万大军前来攻打新野,这会儿已经快到博望坡了!”

        曹植和阿丽同时惊呼一声,阿丽是对此感到愤恨,而曹植却是真正吃了一惊,心想:“爹爹怎么派军队来了?”连忙问张飞道:“丞相派军队前来,真是要攻打新野吗?”

        张飞道:“那还有假?他们定然是不甘心大哥赢了荆州牧,想干脆趁大哥还在新野现行下手,这狗贼不讲信用,当真可恶之极!”

        曹植听得懵了,他实在不相信爹爹得知自己在新野,竟会派大军前来攻打,却怎么也想不到程昱在曹操面前所说的话,只以为爹爹是想用武力强行抢回自己。

        阿丽担心道:“十万大军,我们不过八、九千人,如何能敌?”

        张飞豹眼一瞪:“土来水掩、兵来将挡,难道还怕了他?他要战便战,如今大哥好不容易有了块安身之地,还拱手让与他不成?”

        阿丽道:“对,大不了我们硬碰硬,拼个你死我活,咱们也未必输给他。”

        张飞道:“大哥正在府衙召集大家商量对策,让我来叫你同往。”

        阿丽点点头,回头见曹植正发着呆,拍了他一下,说道:“穆枫,我去府衙商议军务,这里就交给你了。”

        曹植回过神来,阿丽和张飞已经出了营帐,他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呀。”

        阿丽和张飞来到府衙,其他人也都到齐,唯独不见诸葛亮。张飞对阿丽道:“你看,平日里指手划脚,一出大事,那毛头小子就不来了。”

        刘备道:“探马回报,夏侯惇领兵十万,直奔新野而来,扬言取我首级,照目前的行军速度,三日后便抵博望坡。”

        张飞道:“来便来,姓曹的不讲信义,我们也不用怕他。大哥,俺请命带军前往博望坡布防御敌!”

        刘备摆摆手,叹道:“十万兵马呀。我新野不过八千多人,还不到对方十分之一,如何能敌。”

        关羽道:“大哥难道想投降曹操?他们兵马多是不假,可要我们向他投降,是万万不能!”

        刘备靠在案台上,怔怔出神。关羽“哼”了声:“只可惜单福先生不在,连个出谋划策的人都没有。”

        张飞冷笑道:“大哥昔日不是说得军师如同鱼儿得水,这会儿有麻烦,何不叫那‘水’前往御敌?”

        刘备听出他话中讽刺之味,道:“智赖军师,战场杀敌还靠你们。”

        赵云道:“军师今日为何没来?”

        刘备道:“我差人前往,小童说先生正在休息,迟些再来。”

        张飞道:“如今出大事,他倒休息去了,这做何道理?”

        刘备也觉得颇为头疼,但一时没有良策,只好说道:“你们先回去,等我与军师商量过了再做打算。”

        关羽等人辞退出来。阿丽叫住赵云,说道:“你最近怎么也没来我营中,上次穆枫提议建立重新整编的小队,当真是个好办法,你看了也一定赞叹。”

        赵云“嗯”了声,道:“我近来也是忙于操练,开战在即,赶紧将阵法练熟才行。”

        阿丽笑道:“说起阵法,上次穆枫看到我画的阵形图后,指出了其中的不足之处,还重新改进了不少。我问他是否学过兵法,他却说从来没有。看样子他真是天生聪智。”

        赵云听她两次提到曹植,不禁想起那日荒岭上他一眼看出黄巾军布下的阵法的破绽,说道:“你有穆枫帮忙,省了不少心吧。”

        阿丽得意的笑道:“那当然。”她看了赵云一眼,“怎么,你不放心这么个相貌英俊才华出众的人在我身边?”

        赵云淡淡一笑:“怎么会呢。”

        阿丽拌了个鬼脸:“我倒还希望你这么想呢,说明你心里有我。”她挽住赵云的手臂,“不过你放心,你送我的凤钗,我一直好好保存着。云哥,我这一生,只喜欢你一个。”

        赵云听她说得柔情款款,不由心中一动:“尽说傻话。”

        刘备正思量着如何抵挡十万大军,人报军师到了,连忙下案相迎。诸葛亮笑盈盈的走进来,对刘备道:“夏侯惇十万大军,亮已有破敌之策。”

        刘备一愣,道:“军师说的……可是真的?我新野不过八千多人,如何能抵御十万敌众?”

        诸葛亮笑道:“战争一法,并非人多便能取胜。主公如果信任我的话,就请赐予剑印,交由亮全权调度。”

        刘备见自己苦思良久不得对策的问题,诸葛亮竟说得如此轻松,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只有点点头,回身取过放在台上的宝剑帅印递给他,说道:“一切全凭军师安排。”

        诸葛亮接过剑印,道:“主公且安心,明日点将台分派任务,亮自有主张。”

        曹植一直在等待阿丽回来,想当面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听营帐外马蹄声响,有人道:“四将军回来了。”连忙掀开帐幕迎了出来,却见阿丽和赵云两人两马向这边而来,不由一呆,想退避已

    然不及。阿丽笑道:“子龙,你看,穆枫接咱们来了。”

        赵云点了点头,已到了曹植跟前。曹植一边伸手让“玉雪龙”添舐,一边绕开他的目光对阿丽道:“四将军,你回来了。”

        阿丽看见“玉雪龙”和曹植亲密的样子,笑道:“你这白马素来不让其他人接近,连-料都要你亲自喂的才吃,如今怎么对穆枫倒像老朋友一般。”

        曹植笑道:“四将军,你可知道这马其实和人一样,年龄小时就喜欢发些小孩子脾气。赵将军这匹白马齿龄尚幼,它只认相亲之人而不理睬旁人,那便是在淘气了。”

        这些话是他听许昌为曹操圈马的马夫所讲,随口便说了出来,阿丽对赵云道:“你听听,你们两个都是白马‘相亲’之人,我却成了外人。”

        曹植一愣,知道讲错了话,斜眼看阿丽,却见她一脸笑意,全然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才明白她说的不过一句玩笑话,忍不住又望了赵云一眼,“玉雪龙”-在他手心的热气弄得他--的。

        阿丽已和赵云进了营帐,曹植也跟了进去。他虽然不像面对赵云,但又急于知道爹爹派兵攻打新野的事,一进营帐便问:“四将军,曹丞相派兵前来的事……”

        阿丽眉头微微一皱,道:“大哥终究是曹-大敌,又岂能容他这么安安稳稳坐上荆州牧的位置。”她望了曹植一眼,“穆枫,看来这诗赛你是白赢了。”

        赵云忽道:“不是白赢。至少,现在主公是名正言顺的荆州牧,曹贼派兵南下,理亏之人反而是他。”

        曹植听赵云称爹爹“曹贼”,不由不满地把头偏向一边,阿丽却以为他是自己的话而不高兴,笑着道:“赵将军都已经为你说好话了,你还因为我一句‘白赢’生气吗?”

        曹植忙转回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四将军,曹丞相的大军前来,真的是为攻打新野吗?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是有其他目的,而探马报错了。”

        阿丽道:“你没参与过军机之事,每次打仗,在没有明显原因的情况下,挑起战争的一方都会先行派使者与对方谈判,大军压境,更是要有充足的理由。而今曹操仗着天子的名号,派兵南下竟没有

    做任何知会,但一看他们的粮-分量,便知是准备打仗还是出访。”

        曹植心中纳闷,此刻却不便言明,只道:“那他们何时能到?”

        “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三日后傍晚便可到博望坡。”本来这些军机之事是不会向兵卒解释的,但曹植在襄阳的表现,已令众人都对他刮目相看,阿丽便毫无忌讳的说了出来。

        曹植对他爹爹军队的行动速度从未有过怀疑,只是想不透为何要攻打新野。他不愿和赵云一起呆太久,便向阿丽请辞出来,独自回自己的营帐去了。蒙坚在外操练,他坐在褥子边,心中默默算着程

    昱返回许昌的日子:“难道是程太尉有什么事耽误了,还没来得及回许昌向爹爹说明我的所在,爹爹攻打新野只是为了早日平定刘备,并不关我的事。”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理由最充分,又想:“那

    我该怎么办呢?难道还帮着刘备打爹爹的兵马不成。”这个念头始终在脑海里转着,觉得胸中烦闷,便又走出帐子,想到外头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突然想到:“也许我应该去找洛儿商量一下,整个军营

    ,就只有她能明白我的两难处境。”

        曹植这么想着,脚步不由朝洛儿的帐子走去。洛儿的帐子就在阿丽主帐旁边,曹植低头想着问题,没有留心前面,忽然看见地上一双皮靴,他愣了一愣,抬头看去,却是赵云从主帐中走出,看见自

    己打了声招呼:“穆枫。”

        曹植避无可避,只得回了一礼:“赵将军。”

        赵云微一皱眉道:“你见我何必行礼。穆枫,你最近好像……”

        “没有的事!”曹植连忙打断他,“我……你是将军,我是小卒,见到你当然应该行礼。”

        “可是你过去……”

        “过去是我不对。”曹植始终低住头,但眼角的余光还是偷偷注意着赵云脸上的表情。

        赵云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好吧。四将军总在我面前夸你,你好好帮她。”说着从曹植身边绕了过去。

        曹植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让赵云下不了台,就算不是自己希望的那种关系,朋友总是要做的,连忙转身叫住他:“赵将军,刘备大人可有指派何人做抗敌先锋?”

        赵云听住脚步,转身摇了摇头:“主公还要和军师商议。”

        曹植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想……和先锋一起去见见曹军。我过去在那里呆过,和有些将领还算熟络,想试试有没有办法劝阻他们不要开战。”

        赵云望着他,缓缓点点头:“我会和主公说的。”到马厩牵了“玉雪龙”而去。

        曹植望见他的背影,心里暗骂自己:“你为何要和他说这种话,应该去和四将军说才对的呀。你明明对他还是念念不忘,真是该打。”他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忽听身后有人道:“你怎么了?

    好端端的打自己嘴巴子做什么?”

        曹植一回头,看见洛儿站在那儿:“我在帐子里听见你说话的声音,是……丞相的军队要打过来了吗?”

        曹植点点头,随她进了帐子,说道:“我感到诧异,为何爹爹会派军队前来攻打新野。难道他不知道我在这里?”

        洛儿道:“也许程昱太尉没赶得及回到许昌,你爹爹并不知情。”

        曹植吃惊道:“你竟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洛儿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只是这么猜测罢了。你现在打算怎样?”

        曹植道:“我想和先锋部队一起去见带兵的将领,和他讲明一切,让他及早退兵。”

        洛儿道:“那你岂不是要……”

        “没错。”曹植叹了口气,“这样我就必须和他们一起回许昌了。”

        洛儿道:“就怕他们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违背丞相的命令,新野刘备,丞相是迟早要打的。”

        曹植愣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洛儿道:“我过去听爹爹说过,当今世上,真正称得上英雄的就只有丞相、刘备和他自己。不瞒你说,其实爹爹也想着剪除刘备,只是一直忙于江东一带的少数叛乱,才无瑕得顾。”

        曹植笑道:“看来你爹爹和我爹爹是‘英雄所见略同’。可这些日子我一直吃住于此,大家都待我很好,又怎么让我忍心攻打新野呢?”

        洛儿忽道:“你在战场上表明自己的身份,刘备的人不也全都知道了吗?他们知道你是丞相的三公子,恐怕要误会你是来当探子的。”

        曹植好笑道:“探子?我这么个文弱之人,会做什么探子。我的身份,他们是迟早要知道的,只是……我没想让它这么快就流传出来。”

        洛儿道:“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你去和将领说明,也许就没事了。至于身份,既然迟早要知道,也不必在乎早这些许。”

        曹植看着她道:“如果我回许昌了,那你……”

        “我自然和你一道。”洛儿一笑,-两排洁白的牙齿,“其实我也有些舍不得四将军,她一直待我很好……”

        曹植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身影,心里想:“他要是知道我就是杀他父母仇人的儿子,是当日他本想埋伏刺杀的对象,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次日诸葛亮登台点将,关羽、张飞、赵云、阿丽、刘封、关平、糜竺、糜芳、孙乾、简雍等一干谋士武将皆在台下听候差遣。诸葛亮身披鹤氅,右手轻摇羽扇,左手持宝剑帅印,端-上,对众将

    士道:“主公赐我宝剑帅印,发号施令,为各将士遵从我命,不得有违!”

        众将士一齐称“是。”诸葛亮道:“夏侯惇领兵十万,进逼我博望坡而来,我们就在博望坡上迎头痛击他们。博望坡左边有山,名曰‘豫山’;右有树林,名曰‘安林’。两处皆可埋伏兵马。二将

    军可引一千兵马往豫山埋伏,等曹军到来,让前锋大部队过去,不要出战,只等南面火起,冲出来一鼓作气焚烧他们在后方的粮-。三将军也引一千兵马在安林背后的山谷埋伏,看到南面火起时冲出来

    向博望城旧屯粮-处纵火烧之。关平、刘封引军五百,预备引火之物,于博望坡后两边等候,等初更曹兵一到,便可放火矣。赵将军引军一千为先锋,前往博望坡迎敌,记住,只可输,不可赢,将敌军

    引入埋伏内。主公自引一军为后援。各位将军依计而行,不得有失。”

        众将听他说得轻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心存疑虑。关羽道:“我等皆出城迎敌,不知军师却作何事?”

        诸葛亮摇着鹅毛扇微笑道:“我只坐守县城。”

        张飞大笑起来,一步踏出队伍,冷道:“俺们都出去厮杀,你却留在家里,好不自在!”

        诸葛亮举起手中剑印:“主公剑印在此,违令者军法处置!”

        张飞重重地“哼”了一声,刘备道:“人常言智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三弟莫要冲动,遵照执行就是。”

        关羽道:“三弟暂且听从,若然军师之计不灵验,再回来找他不迟。”

        张飞拗不过,退回到队伍中。阿丽上前一步,说道:“他们都有任务,军师为何独独不安排我,难道看我一个女儿家,就不想用我?”

        诸葛亮笑道:“谁都知道四将军虽是女儿家,却丝毫不让须眉。我另有一事安排于你,暂且莫急。”又道:“主公今日便可引兵往博望山下屯住,明日黄昏,敌军必到,主公便弃营而走,但见火起

    时再回军掩杀。”

        刘备奇道:“这里去博望不过半日路程,为何今日就去现行驻扎?”

        诸葛亮笑道:“此诱敌之法,到时候主公自然明白。”他对糜竺、糜芳道:“你二人随我引军五百留守县城;孙乾、简雍,准备庆喜宴席,安排‘功劳簿’伺候。”

        众人听他要连宴席功劳簿一并准备,好像连仗都不打就已经得胜一般,心中疑惑更甚,连刘备都起了不相信的念头。诸葛亮却对阿丽招手道:“四将军随我来,其余将士按分派各自准备,不得有误

    !”说着微笑着去了。

        张飞指着诸葛亮的背影道:“他这般胡闹,大哥岂能信他!”

        刘备心中疑惑,嘴上却不得不说:“军师人称‘卧龙’,自然有经天纬地之才。他这样调配,也是有他的道理。”

        关羽道:“他说得轻松。曹军又不是三岁小孩,岂会这么容易上当?他们的兵马胜过我们十余倍,兵法有云:‘十则围之’,我们就算集合全部兵马作一番殊死搏斗,也难以取胜,何况现在还要分

    散力量,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刘备叹了口气:“这其中的道理,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但曹军势猛,我们自己如何能敌?”

        张飞看了赵云一眼,道:“子龙,你倒是说句话呀。”

        赵云道:“军师这般安排,也许真有其中奥妙。主公说得对,曹军十万之众,但凭我们的兵马正面硬拼根本毫无胜算,不如遵从军师的安排,现在也只能赌一把了。”

        张飞“哼哼”两声,却实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刘备道:“就这样办,大家按照军师的调派分头行动,成功则矣,不成便是上天诛我刘备,也怨不得别人。”

        大家听他这么说,各怀心事而去。

        阿丽跟着诸葛亮到了后帐,诸葛亮道:“四将军急于上战场杀敌立功的心理,我是懂的。但战争一法,有时并非靠人多兵勇就能取胜,还在乎‘天时、地利、人和’。”

        阿丽笑道:“军师不必和我打隐语,你这些话,我听也听不懂,你就说要派我做什么吧。”

        诸葛亮微笑道:“四将军果然快人快语。我今天一番计谋,必叫曹兵十万大军铩羽而归,但不过是眼前一时胜利,这番折辱,必引得曹操另派大军南下,甚至举全部兵力与主公做生死一搏。今日能

    胜,全仗占据博望地势,但新野小县,根本不足以抵挡曹操主力,所以此仗一胜,必须立即放弃新野。然当今世上能与曹操抗衡的只有江东孙氏,四将军,我想请你前往江夏,先行与刘表大公子安排一

    番,再前往柴桑,向孙权游说,鼓动他和主公联手抗曹。”

        阿丽一笑,道:“军师,你今日的安排胜负暂且不论,但我虽是女儿家,却是性格直率,要我去当说客,恐怕只会坏事,还不如让糜竺、糜芳先生前往。”

        诸葛亮道:“正因为你是女儿家,这趟才非你去不行。”他看看一脸疑惑的阿丽,“前些时候曹操欲与孙权联姻的事你应该知道吧。后来曹操派使队护送曹三公子和东吴公主回江南,却在半路遭人

    劫杀,两人至今下落不明。”

        阿丽点点头:“这件事我听子龙说了,可这和我下江南有何关系?”

        诸葛亮道:“孙权痛失爱女,虽然曹操极力隐瞒此事,但子龙说他在荆襄地界遇上一位东吴将军,化装成商旅前来探寻公主,说明孙权已知道此事,必然对曹操心存怨恨。你身为女儿家,年龄又与

    那东吴公主相仿,你去说服孙权,最能引出他的悲伤心绪,比起其他人来,效果会更好。”

        阿丽踌躇道:“军师,你这样不是利用孙权痛失爱女的心理去故意刺激他吗?再说,万一那东吴公主突然被找到了又怎么办?”

        诸葛亮笑道:“四将军为孙权着想,就不为你大哥着想?除此法之外,再无其他可保主公性命,你大哥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要他投降曹操绝无可能。至于东吴公主的事你不必担心,自从子龙告诉

    我这件事后,我一直派人在江南调查,东吴公主至今仍未找到。时间距使队遭劫已经过去一月有余,东吴公主多半已遭不测,即使此时找到,那也必定是历经艰辛,她一个大家闺秀,哪有爹爹忍心看自

    己女儿受苦,东吴和曹-仇已然结下,于我们联吴抗曹,有利无害。”

        阿丽点点头,说道:“军师既然这么说,阿丽自当遵从。只是不知军师具体要我如何?”

        诸葛亮道:“你明日就前往江夏,通告大公子准备兵马,到时候我会另派人前往,与大公子一道接应主公。而你就离开江夏复往柴桑,我也会从这边出发,算准时间同你一起到达,在柴桑会合后再

    思量游说孙权的计划。”

        阿丽心中暗想:“军师安排得倒是天衣无缝,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一般。”当下道:“阿丽遵命。我这就回营准备,明日动身。”

        诸葛亮从袖中取出一封书函交给她:“这是主公亲笔书信,你带到江夏交与大公子。还有,你前往江夏不宜带太多兵马,以免让曹操探知我们的计划。你营中的其余兵马,就暂且交由子龙统帅。”

        阿丽听诸葛亮安排自己的兵马暂由赵云统帅,心里想:“他是怕我不放心,不过交给云哥,我就没话说了。”称了声“是。”

        诸葛亮笑着道:“博望坡一战虽无你功劳,但若能联吴抗曹,才是主公霸业最关键的一步,一切就靠你了。”

        阿丽笑道:“我不过是跑跑腿,哪敢居什么功劳。就是要一个人避到最安全的地方,有点不放心大哥他们。”她说着行了一礼,“军师放心,这点事还是难不倒我的,保证不负军师所托,也请军师

    保重。”

        诸葛亮微笑道:“我们柴桑见。”

        阿丽回到军营,来到洛儿住的营帐中,看见曹植也在,说道:“正好你们都在,刚才军师派遣我前往东吴,紫儿,我不放心把你留下,不如你同我一道前往。”

        曹植和洛儿都是一愣,曹植道:“为什么突然要到东吴……?”

        阿丽道:“是军师要我去办一些事。”她因为还要整编部队,顾不上向两人细说诸葛亮的计划,“曹军目前博望坡一战军师已作了安排,她让我明日立即先往江夏,再往柴桑。紫儿,你一个女儿家

    ,这边有战事将至,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何况你的身份别人还不知道,我不在营中,部队要暂时交给赵将军统帅,万一那些男人……”她看了曹植一眼,笑了笑,“发现有这么位花容月貌的女儿家,我

    担心不定会出什么事。”

        洛儿微一犹豫,转头去看曹植。曹植本来是想当面和曹军将领(他尚不知是夏侯惇领军)言明事情原委,然后带着洛儿随他一块儿回许昌,但其实他心底并不希望就这么回去,只是出于无奈,为了

    制止爹爹和刘备开战罢了。现在阿丽突然说要带着洛儿一块儿去江南,那里正是她的家,有千万人照顾她,总比跟着自己强,不由踌躇起来。

        阿丽见洛儿望着曹植,好笑道:“我急着去安排,你们两个怎么如此犹豫?让紫儿跟着我是好事,穆枫,你一个堂堂大男人,做事竟也如此不痛快。我知道你们舍不得分开,不过是数月时间,转眼

    即过。我和赵将军分开都没说什么,难道你就忍心让洛儿跟你在这里打仗,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不心痛我还舍不得这位好妹子呢。”

        曹植知道阿丽对洛儿一向很照顾,又想自己去和曹军将领面谈还不知能不能成,战场上刀剑无眼,实在没法保证洛儿的安全,当下对洛儿道:“你……还是和四将军往江南去吧。这里毕竟不是你的

    家,没那么方便。日后自然还有想见之日,不用担心我。”

        他话中之意就是让洛儿先回江南,自己回许昌后还会有见面之日,洛儿如何听不出?她望着曹植眨了眨眼睛,说道:“这两处地方相隔太远,见面恐怕也是很长时间以后的事了。”

        阿丽却听不懂他们之间的暗语,不耐烦道:“柴桑和这里不过数之遥,何况军师的意思是主公和大部队随后也会前往江夏,你们相见还不容易。婆婆妈妈的,哪这么麻烦。”

        曹植回望着洛儿,轻轻向她点点头:“四将军说得没错,总有相见之日。大战在即,谁也无法预料会出什么变故,你留在这里我也放心不下,不如先找到安身之所。四将军待你有如亲妹子,你在她

    身边,我去打仗也安心些。”

        洛儿犹豫着点点头,曹植知道她是不舍得自己,心中好生感动。阿丽不明白其中复杂微妙的关系,说了句:“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去安排人手。穆枫,你把我们部队的资料送到赵将军那里去,明日

    我离开后,你们就暂归他队中。”

        曹植听到要归入赵云帐下,不禁愣了愣,但一想明日见着曹军将领,就随他回许昌,心中也宽慰了些,请辞收拾资料去了。阿丽让洛儿准备行装,自己则到各部下达命令,不在话下。

        曹植拿了资料来到赵云帐中,见他正调派兵马,准备明日一战。他叫了声“赵将军”,赵云看见他,奇道:“你怎么来了?”

        曹植呈上资料,说道:“军师派遣四将军前往东吴公干,四将军说他的队伍暂由你统帅,让我把资料送过来。”

        赵云接过资料放在案上,喃喃道:“要她去东吴?”

        曹植不愿留在这里,本想问明日由谁做先锋,还是决定回营问阿丽,便道:“赵将军,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赵云正在低头看着案上的地图,忽然抬头道:“等等,穆枫,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问问你的意见。”

        曹植一愣,突然觉得心跳得好快,忙骂自己道:“你慌什么!”嘴上却说:“我不过是个小卒,能有什么意见。”

        赵云道:“四将军总是夸你聪明,我有些难处,却没有人为我出个主意,你不愿意帮我忙吗?”

        曹植听他这么说,显然是信任自己,心再也硬不下来了,便道:“你有什么难处,我能帮忙的话自然是要帮的。”

        赵云道:“今日军师将台点兵,分派我们抗击曹贼大军……”

        “赵将军,能不能别再用‘贼’的称谓,我……不乐意听。”曹植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赵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眉宇间-怒容,但曹植此刻再不怕和他言语冲突,理直气壮地定定回望他。赵云脸色转和,说道:“你过去是曹兵,听不惯也是应该的。好吧,曹操大军来犯,军师点拨

    兵马,他似乎很有自信,但不单是关将军、张将军他们不服,连主公也心生疑惑……”

        曹植道:“所以连你也有些放心不下,是不是?”

        赵云点点头:“我的心思果然瞒不过你。我虽然一向信任仰慕军师,但此次用五千兵马抵挡曹军十万,实在让人无法放心。何况这次关系到主公大业甚至身家性命,军师却说得如此轻松,万一不敌

    ,则数年辛苦毁于一旦,念及于此,我就总不踏实。但现在连主公自己都有些犹豫,我在这个时候更不能也放弃对军师的信任,否则大家同军师不齐心协力,绝难取胜。所以,这件事我只能对你说,想

    听听你的意见。”

        曹植想了想,道:“我爹爹从前给我讲过两个故事,一个是当年汉王刘邦手下大将韩信在黄河边背水列阵大败赵王歇的大军,以少胜多,靠的就是让士兵们没了退路,不得不勇猛拼杀;还有楚霸王

    项羽,邢台一役用二万兵马打败秦军二十余万,以一当十,那也是战前下令士兵把船只沉没、饭锅砸破,做决一死战的结果。我不大懂兵法,但记得爹爹教过我‘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的

    道理,军师既然很有把握,自然是已谋划好一切。赵将军,我没学过兵法,不敢对军师的安排妄下什么结论,但现在我们兵少是事实,如果不信任军师,便只有投降,你愿不愿意?”

        赵云忿道:“要我投降曹操?绝无可能!”

        曹植一震,心里想:“你果然与爹爹仇深似海,我让你归顺爹爹,那是异想天开了。”说道:“这就是了。所以不管军师计谋成败,他必定已经竭心尽力。上次你让我参加诗赛,起初我也没有十分

    把握,还是你对我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赵将军,我当时就是相信你,才参加了诗赛。如今盼着你也相信军师,这一战胜负难料,说不定真是‘陷之死地而后生’呢。”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想:“明日我面见带军将领,向他言明一切,这一仗就不必打了。”

        赵云嘴里喃喃念着:“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展眉笑道:“穆枫,亏得问了你,你说的没错,我应该相信军师。”

        曹植看见他嘴角的笑容,心里一痛:“明日以后,我就在看不到了。”

        赵云全然没有察觉曹植脸上僵-表情,说道:“穆枫,四将军的兵马明日留下随军师守城,你回去传达我的命令。还有,部队每天一早出发,你今晚就留在这儿吧。”

        曹植一愣:“为何把我留下?”

        赵云道:“你昨日不是说要随先锋去见曹军将领吗?军师委派我做先锋,你就不必来回跑了。”其实赵云完全没指望过曹植能劝说曹军撤兵,只是既然他提出了,也不想违背他意,况且曹植跟在自

    己身边,战场上也有个照顾,在他眼里,“穆枫”仍是个文文弱弱,处处需要照顾的人。

        曹植也没想到赵云做了先锋,但自己总要去见曹军将领的,只得道:“好,我回去收拾一下再过来。”

        赵云微笑道:“我们是去打仗,又不是出远门,有什么好收拾的。”

        曹植看得出他因为刚才自己的一番话解开了心中难题,心情格外好,自己却越发凄然起来:“我正是要出远门,从此相隔千山万水,只怕今生再不得相见了。”

        曹植返回阿丽营中,蒙坚在外操练尚未回来,这军营中除了赵云以外,最舍不得的就是他了。曹植想了想,上次使队被劫,自己除了贴身而带的辉月玦和钱袋外,再无长物。辉月玦留给了赵云,现

    在只有把那只镶满宝石的钱袋赠予蒙坚,看着一起住过的营帐,忆起他对自己的照顾,心中惆怅之情油然而生。他害怕见了面更加舍不下,就将钱袋塞在了蒙坚的枕下,匆忙离去。

        踱步到洛儿帐中,看见她也正在收拾行装,想到和阿丽同返江南,那是再安全不过,心中也没了担虑,轻声唤她道:“洛儿,东西收拾好了?”

        洛儿回头见是他,轻笑道:“我原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连四将军的份一块了。”

        曹植望着她清丽绝俗的面容,越发觉得有些愧歉,说道:“对不起,我……”

        洛儿忽地用手遮住了他的嘴,曹植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不用说了,你是为了我好,我自然知道。”

        曹植心中一荡,柔声道:“任何时候,都是你最了解我。你放心,等我回到许昌,立刻向爹爹请求重新应允我们的婚事。”他第一次见到洛儿的时候,只觉得她生得美丽,琴艺又好,和自己是门当

    户对,婚姻乃顺理成章的事,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但如今见到洛儿竟对自己如此一往情深,不惜身受劳苦千里迢迢寻到这里,我此时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在顺境中长大的公子哥儿,自从认识赵云后,开

    始对感情有了重新感悟,才发觉洛儿的温柔体贴,方是自己所需要的,与赵云既然今世无缘,或许和洛儿一起,才是自己应该过的生活。

        洛儿望着他挚诚的表情,一扭头,眼里滚下泪来。曹植伸手轻轻替她拭去泪珠,道:“你路上要小心。”

        洛儿点点头:“你也是。你去见曹军将领,混战之中切不可心急,护住自己安全是紧。”

        曹植道:“赵将军为战前先锋,他让我今晚住在那边,明日一早就出发。”

        洛儿道:“我刚才正想去找你,四将军说时间太紧,怕我赶路受累,所以想尽早启程。她此刻去向刘备大人他们辞行了,回来后我们就上路。”

        曹植叹了口气道:“这次不过是暂时分开,我还要去传达命令,就不送你了。”

        洛儿忍不住破涕为笑道:“你堂堂丞相三公子,竟做起传令官来。”

        曹植也笑道:“你堂堂东吴公主,竟做起卖艺女来。”

        两人相视一望,不由都笑了起来。

        曹植一个人默默回到赵云的军营,刚想掀开主帐,却听见里面传来阿丽说话的声音:“我这就要走了,明日上战场,你可一定要小心。”关切之情甚深,曹植不由缩回了手。

        赵云的声音道:“我知道了。你去江南,也要保重。”

        曹植知道再听下去也是无趣,扭头离开。赵云军营里的人他虽然不认识,但襄阳诗赛后全新野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看见他纷纷亲热地打招呼。曹植像具人偶一样木讷地点着头,脑子里却全是赵云

    蕴满柔情的声音:“你去江南,也要保重。”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是在妒嫉吗?这样温柔的话,我刚刚不是也向洛儿说过吗?”尽管他能找出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证明自己不应该产生这样心情,但却无法抑制胸口里的一股溢满胸腔的难受。

        “我明日就回许昌,然后和洛儿大婚,今生今世再不来荆襄,也再不见他……我和他不会有结果,和洛儿,和洛儿在一起才是我应该有的人生……”曹植觉得头顶的阳光刺得自己睁不开眼睛,眼里

    白花花的一片,仿佛整个世界都没了色彩。他不敢在主帐附近停留,往军营后面走去,忽听身旁一声马嘶,才发现自己来到了马厩,“玉雪龙”拴在最靠外边的单独马间里,正冲着自己摆头撒蹄。

        曹植心中一喜,上前轻轻抚-着它的头,“玉雪龙”亲呢地舔着他的手。曹植正愁满肚子的悒郁无处发泄,看见“玉雪龙”像个孩子似的和自己撒娇,不由捋着它颈上的毛自言自语道:“‘玉雪龙

    ’呀‘玉雪龙’,你说,我是不是个傻瓜?我怎么会有如此龌龊的念头,这和我过去的脾性一点都不相符。是不是因为我认识了他,整个人生都一下子改变了。我知道,我应该忘记他的,或者,我们只

    做普通朋友。但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呢?”曹植望着“玉雪龙”额上的那块黑斑,脑子里不由浮现出自己和赵云同乘着它走在山前水侧的情景,悠然神往,发起痴来。

        马厩里走出名马夫,见到曹植先生一愣,随即笑道:“这不是穆枫兄弟吗,你怎么来了?”

        曹植回过神,向他打了个招呼:“明日我和赵将军一块儿上战场,今天就先住在这里。”

        马夫笑道:“你和赵将军可是有名的‘百胜搭档’,上次在襄阳保护刘备大人立了头功,大家伙对你可是钦佩得很呀。”他看见“玉雪龙”不住地蹭着曹植的手背,惊讶道:“哎呀,穆兄弟,你怎

    么……和这马如此熟络?”

        曹植奇怪道:“怎么了?”把另一只手也伸给“玉雪龙”添舐。

        “穆兄弟不知道,赵将军这匹坐骑是神骏非凡,却也是倔强非凡。这个军营里除了赵将军外,谁都不敢碰它,连-料都要赵将军亲自来喂。上次四将军想--它,都被它一个响鼻吓了回去,四将军

    责备这马,对赵将军开玩笑说不如把它宰了,赵将军却像要割自己肉一样,怎么也不答应。谁都看出来这宝马认主,我养了这么多年马,这样的神驹还是头一次见。想不到它对穆兄弟你也如此亲热,真

    是奇怪。”

        曹植听他称赞“玉雪龙”,心中高兴,笑道:“它是我和赵将军一块儿找到的,所以才听我们俩的话。”说到“我们俩”,曹植脸上不禁一热。

        马夫笑着摇头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你和赵将军是‘百胜搭档’吧,连马认主都认到一块儿。还有,你刚才抚-马头自言自语的样子,也和赵将军一样。”

        曹植心头一震:“你说,赵将军他……也这样?”

        “是呀。”马夫将手上的-料倒在隔壁的马栏里,“自从赵将军从襄阳回来后,就经常来这里抚-着这马的头,自言自语说些什么,有时要小半个时辰才离开。有一次我在一旁隐约听见他说什么:

    ‘为什么雨靴会在我衣袋里’,你说好笑不好笑,雨靴这么大,怎么能放进衣袋里呢。”说着笑嘻嘻地整理槽中的-料。

        曹植却知道赵云说的是“玉玦”,马夫听成了“雨靴”:“他一直……惦念着我放在他衣袋里的‘辉月玦’吗……”

        马夫见他眼睛里一片混浊,忍不住唤了他几声道:“穆兄弟,你在这里刚好,帮忙喂喂这马,就不必麻烦赵将军了。”

        曹植答应了声,取过-料放进“玉雪龙”的槽里,“玉雪龙”乖乖地吃起来。曹植忽然听见马夫在背后叫道:“赵将军,您来了。”回头一看,赵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马厩外,正望着自己。

        马夫上前笑着道:“穆枫兄弟刚好来这儿,我见这马好像也很听他的话,就让他帮忙喂喂,省得劳烦您。”

        赵云点点头,说道:“我刚忙完,记起是时间喂马,就过来了。”他走到曹植跟前,曹植正低头刷着马背,赵云一伸手,正盖在他的手背上。曹植像被电到一般,手登时僵了下来。赵云道:“那边

    的事都安排好了?”

        曹植点了点头,连忙抽出自己的手。赵云道:“一会儿随我去吃饭吧。”

        曹植摇摇头:“我还是和士兵们一起吃好了。”

        “主公要为阿丽饯行,你也不来?”

        曹植轻轻笑了笑:“我不过是名小卒,哪够资格和大人将军们一起。”他避开赵云略带疑惑的目光,放下马刷,淡淡道:“我还是按照规矩,同营中士兵们一起用膳。”

        赵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那好吧。对了,吃过饭你就先回我营帐休息,我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回。”

        曹植一愣:“为何要到你营帐中?”

        赵云道:“你是临时来这里过夜,其他的营帐都满了,今晚你就凑合着和我住吧。”

        曹植心里一突,猛地感觉有股yuwang的念头直冲脑门,慌忙把手伸进饮马的水槽里,感受水的冰凉把心中的火焰浇灭,才缓缓“嗯”了一声。

        赵云转身去了,就听见马夫羡慕着道:“赵将军待你真好!”

        曹植和军营其他士兵一起吃过晚饭,他不愿提早回到赵云营帐,便同几名聊得来的士兵谈天。众兵士们要求他讲襄阳城发生的故事,曹植拗不过,把襄阳城诗赛上的热闹场面,以及自己如何发现对

    方阴谋,到后来巧妙通知赵云和刘备,又在檀溪边遇险脱困的经历说了一遍。这些兵士们晚饭后闲来无事,明日就要上战场,人人生死未卜,因此对这样难得的话题格外感兴趣,一直追问曹植每一个细

    节。本来曹植有意将赵云中毒和他们在幽谷中的那一段隐去,无奈兵士们对其中的漏洞穷追不舍,曹植还要绞尽脑汁编出一套没有破绽的话来,也是煞费脑筋。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直到月转西天,大

    伙儿才渐渐散去。

        曹植料想赵云已经休息了,才回到他帐中,却见赵云仍端坐在案前,低头看着地图。他听见曹植的脚步声,抬头道:“是不是在和我的那帮部下聊天?”

        曹植道:“你怎么还没休息?”

        赵云收起地图,道:“我在等你回来。”

        曹植脸上一热,说道:“对不起,我以为时间这么晚,你就先休息了。”

        赵云笑了笑,道:“刚才宴席上张将军他们还问起你怎么不来。我猜,多半是我的那群部下有缠着问你襄阳之行的事。”

        曹植点点头。赵云道:“他们都是一群热血男儿,为了帮助主公实现理想,不惜把这一腔鲜血洒在战场上。明日博望坡一战,又不知要死伤多少弟兄,有时我真盼着这样的日子快些结束。”

        曹植没有说话,他望着赵云烛光下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大声道:“不如我们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远离这满是鲜血的战场,过逍遥恬静的日子!”他这“我们”一出口,随即察觉不

    对,赧得低下头去,但心中却想:“要真是这样,我再别无它求。”

        赵云显然是愣了一愣,微笑道:“我们这一生,只可予了生死烽烟,哪能有这样的念头。如今在战场上,你死我活在刀口舔血那是家常便饭。”他望了曹植一眼,“不过,如果我们生在太平之世,

    这倒未尝不是个好提议。”

        曹植不知他说的“好提议”指的是“过逍遥恬静的日子”还是“我们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帐内的烛火飘忽不定,映得他的脸也是忽明忽暗。

        赵云道:“不要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了。穆枫,其实我也一直很想知道,那日我们逃离襄阳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会在那个幽谷里,我身上的毒又是如何解的。还有我上次给你看的那块玉

    玦,不瞒你说,之前我曾把它留给了我的一位恩人,现在却又回到我这里,真叫我百思不得其解。”

        曹植道:“那天的事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后来我体力不支从马上落下昏倒在路边,醒来时你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就一个人独自回到新野,其他的事就一概不知了。”

        赵云道:“我原先是信的,但今天看见你和‘玉雪龙’如此亲呢的样子,让我心生疑惑。‘玉雪龙’一向甚具灵性,与你的感情又这般好,你体力不支昏迷落下马,它又岂会置之不理,弃你而去?



        曹植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周围空气好像一下子凝固下来。突然帐外有人声叫道:“别拦我,我要和……赵将军……喝酒去!”另一个声音道:“你喝醉了,快跟我回去!”

    醉酒的士兵叫嚷着被同伴拉了开去,赵云转身道:“已经很晚了,我们还是休息吧。”他理着褥铺,忽然道:“明天上战场,你还是跟在我身边,我放心不下你。”

        曹植没有回答,独自脱去外衣躺下,用手枕着脑袋。赵云拔熄了烛火,大帐里暗下来。没过多久,曹植就听见赵云微微均匀的呼吸声,自己却难以入眠。他生怕翻身惊动了赵云,手臂枕得都有些麻

    木了,望着账幕外天上皎洁的明月,轻轻叹了口气。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24-6-13 03:18
  • 签到天数: 467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9]以坛为家II

    推荐
    发表于 2015-12-3 22:17:06 | 只看该作者
    需要很有历史底蕴才能写出这种文章啊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3-3-15 19:10
  • 签到天数: 239 天

    连续签到: 2 天

    [LV.7]常住居民III

    推荐
    发表于 2015-12-3 22:17:14 | 只看该作者
    多谢分享,非常不错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15:54
  • 签到天数: 681 天

    连续签到: 5 天

    [LV.9]以坛为家II

    推荐
    发表于 2015-11-27 14:31:04 | 只看该作者
    感谢楼主,感谢中同,感谢帅哥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4 天前
  • 签到天数: 678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9]以坛为家II

    推荐
    发表于 2015-12-3 22:35:29 | 只看该作者
    很不错的的小说,很喜欢。
  • TA的每日心情
    郁闷
    2016-5-19 07:03
  • 签到天数: 13 天

    连续签到: 0 天

    [LV.3]偶尔看看II

    推荐
    发表于 2015-12-3 22:32:46 | 只看该作者
    觉得不错哦 lz很有思想 想法很开阔 就是剧情有些不够丰满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24-5-25 10:50
  • 签到天数: 120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7]常住居民III

    推荐
    发表于 2013-9-15 01:41:35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浓郁的古风气息,赞一个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13-9-25 06:55
  • 签到天数: 1 天

    连续签到: 0 天

    [LV.1]初来乍到

    推荐
    发表于 2013-9-25 07:08:07 | 只看该作者
    难过啊,想去找他..发信息给他告诉我的好坏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4-5-5 22:49
  • 签到天数: 1625 天

    连续签到: 2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推荐
    发表于 2013-10-1 08:26:50 | 只看该作者
    这个我看过一遍,非常不错!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6-1-25 20:41
  • 签到天数: 10 天

    连续签到: 0 天

    [LV.3]偶尔看看II

    推荐
    发表于 2014-5-12 23:30:14 | 只看该作者
    谢谢楼主,非常不错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24-8-5 15:47
  • 签到天数: 630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9]以坛为家II

    12
     楼主| 发表于 2013-6-22 01:07:00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回 神仙美眷铜雀台琴箫合奏

        落难真心建王府雨电雷鸣

        步仗金銮马,铜沉绿斗车。

        雀起冲霄汉,台高揽星河。

        邺城西北,漳河畔,有台矗立,名曰“铜雀”。有人曾在此处见红光突起,禀告曹操,曹操命人挖掘,起出一台红铜筑雀,振翅欲飞,栩栩如生。命人占卦,竟是大吉之兆。曹操遂决定在起雀处修

    筑高台,以供奉神物,名之“铜雀台”。时历三年,这一浩大的工程终于完工。正逢东吴公主及使臣入都,曹操下令摆宴铜雀台,大犒群臣。

        这一日,邺城上下张灯结彩,欢腾一片。曹操为设后方根据地,在邺城苦心经营,其规模已不在都城许昌之下。百姓听说今日铜雀台大宴,纷纷前往观看,一时间台外方圆,人群熙攘,曹操命曹仁

    负责此次防务,既不可坏了欢腾气氛,又要防备各种突发事件。曹仁接手此重担,已忙了数日未合眼,正在台边巡视,调派兵卫布哨于各个要紧之处,又临时在台周围筑起一圈栅栏,以隔开围观百姓。

    这边各式水果、糕点流水价般往台上走送,乐师舞者也各就各位,侍匠们忙着对台上器物、阶石做最后检查。台下虽然是人声鼎沸,台上众人却疾走穿梭,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到了临近午时,城外忽鼓乐齐鸣,曹仁在台上看见远处彩旗飘舞,忙一声令下,整个台上除侍女外登时退得-净净,自己一整官服,奔下台来,传令道:“摆香案,恭迎丞相。”

        浩浩荡荡的队伍由远及近,最前头是狮龙贺舞,然后是牲畜祭品,再来数十面印着“曹”字的帅旗,以及曹-“辟天”亲卫队,曹-骑着坐骑“爪黄飞电”,身着红袍,笑容满面,身后跟着

    长子丕、三子植、四子熊,又有荀彧、程昱、夏侯惇、许褚等一干文武官员,加上铁卫随从,一行近千人,踏着欢鼓响锣缓缓向铜雀台而来,马壮衣鲜,人人精神抖擞,只看得道旁百姓爆发出一阵又一

    阵欢呼声。

        曹仁纵马迎上前去,对曹操躬身道:“禀丞相,宴会已置妥,请丞相先登台祭天。”

        曹操望向四周,捻须笑道:“不错不错,子孝辛苦了。”

        曹仁听曹操称赞,心头大喜,顿觉连日来辛苦没有白费,忙道:“为丞相便是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何况一个小小的宴会。”

        曹操微笑着点点头,回头谓众将道:“走,我们这就上台去。”说着弃马起步,渡过白玉金水桥,穿过花岩廊场,登阶而上。这铜雀台高数十丈,全部用上等晶石堆砌而成,以方形图案为主,辅以

    各式雕刻壁画,显得气势磅礴。各处更以金银装点,熟铜铸雕,单各段阶台安置的云鹤立烛台,就用去近千吨金属,端得是华富非常。

        曹操等人登上台顶,曹仁指着中央平台道:“丞相请看,这是请卦师依八卦五行之向算出方位,又由巧匠削一整块汉玉大理石砌起的祭坛。这四方镇守圣兽,由东往北至西,青龙、玄武、白虎,最

    后汇集地脉于南方朱雀之上。从地下起出的铜雀,就立于此处。”

        曹操眯眼看去,果真是一整块台面,不见接痕。四壁刻着各式-禽,均昂头对着台上的朱雀,取百-朝拜之意。那铜雀现在用红绸盖着,被置于全台最高处,面向南,尾后对着青龙、玄武、白虎三

    尊黄金像,更凸其位。于是笑道:“也亏你们找得出这么大一块汉白玉石。”便绕着台边走了一圈,见壁上百-雕得神形各异,或振翅飞翔,或回首向天,连流云朵朵,都似有翻涌之意,不由赞道:“

    雕得好!”

        曹仁凑近道:“这四壁百-是由十余名各州郡最好的雕刻匠穷一月功夫完成,共计三百四十七种造型,一千零二十四只。”曹操再看那三只圣兽,也是用整块黄金熔铸,形态威武,线条流畅,一副

    镇守四方的气派。曹仁又道:“这三只圣兽每只高三尺七分,重七十五公斤,已在山里吸过精气。”曹操点点头:“也只此,才配得上我这铜雀。”

        曹仁看了看天色,对曹操道:“丞相,吉时已到,不如这就开坛祭天。”曹操“嗯”了声,脱去斗篷,整了整袍甲,大步上坛,在香案前朝南拜了三拜,高举帅令,朗声道:“天恩感惠,赐我铜雀

    于世,今筑高台以奉之。曹孟德率群臣祭拜,望天帝垂悯,助我成就霸业,上以匡正顺天,下以平乱安民,佑我族万世昌茂,国强庶富,四海归心,治道清源。”四方兵将齐声应道:“佑我族万世昌茂

    ,国强庶富,四海归心,治道清源。”声动云霄,响彻大地。

        众人随曹操一起拜下,曹操插好香烛,转身走到铜雀前,一扯绸幕,忽见红光一道,从台上冲天而起,映得半个天空鲜红一片。众人一声惊呼,随即欢声雷动。曹仁朗声道:“上供!”早有侍卫呈

    上供畜,再看那铜雀,曲首天歌,羽翼淋漓,通体隐隐透出红光,俨然王者之气,果然非人间应有之物。

        曹操携众将下得台来,只感心情甚是欢畅。传令官报,东吴公主与使臣已到城门口。曹操笑谓众人:“走,我们接接去。”

        曹植今日穿一件淡蓝绸袍,站在曹操身侧。他昨夜因辉月玦丢失的事烦心,直到快二更时分才入睡。但为方才气氛所感染,又见父亲心情甚好,精神也振奋了许多。只见远处驶来一辆鸾车,先有一

    将纵马上前,一张威武的国字脸,眉发皆以花白,尤其颌下长须,雪丝如银,垂在胸前甚见威风。他对曹操施了一礼,客套了几句,复又朝自己一笑:“三公子今日好气色呀!”正是黄盖。

        曹植还了一礼:“老将军昨夜睡得可好?”

        “好,睡得可香了。昨日承蒙三公子仗义相助,我家公主得以平安归来,去了老将心中好大一块石头,又怎么会睡不好呢?”

        曹植笑道:“我看老将军红光满面,待会儿宴上可要好好敬老将军几杯。”

        黄盖哈哈一笑,对曹操道:“宴还没开,三公子到先向我下战书了。”

        曹操也笑道:“老将军可要当心啰,我这孩儿看上去文质彬彬,酒量可是不浅哟。”

        黄盖笑道:“哦,那我倒是要见识见识。”众人一起笑着拍马而去。

        曹丕跟在曹操身后,心里老大不是滋味:“我是爹爹长子,也就是将来的继承人,你不先和我打招呼,却去跟三弟说得如此亲热。”他横了黄盖一眼,忽又见后方鸾车帐帘深垂,里头坐着个人影,

    自是东吴公主。就听身旁许褚对荀彧小声道:“听闻东吴公主是个大美人儿,却不知生得怎生模样。”荀彧道:“我又没见过,你问我做甚?”要问就该问那些有福先得一睹芳容之人。”说着向曹植嘴

    一努。许褚道:“对,对。”转头去问曹植,曹植笑而不答。曹丕暗暗“呸”了一句,“怎么好事都让他拣了去。”对东吴公主更加好奇。

        行至台前,黄盖昂头看那台端直耸入云,不由赞了句好。曹操微笑道:“我已令人摆宴于台上,这就请公主下车登台吧。”

        众将下得马,黄盖走到鸾车前,轻声对里面道:“公主,丞相请您下车登台。”

        “知道了。”车里传出一声娇柔的声音,正和曹植昨日听到的一样。四周忽地安静下来。曹丕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只见一只有如白玉般的纤手从车里伸出,掀开了帘子。便有一双穿着鹅黄小鞋的脚

    跨出车外,接着一席淡黄绸衫,轻飘飘宛若柔纱,那婀娜的身段缓缓移到地上,腰、躯、腿无不恰合比例,当真增一分嫌长,减一分嫌短,虽然未戴什么佩饰,整个人如同笼在一层薄雾中一般。曹丕只

    觉头一阵晕眩,慌乱朝她的脸看去,却是大失所望。只见公主戴着一层面纱,遮去了容颜。黄盖道:“依我江南规矩,女子宴前不以真面目示人,并非对丞相不敬。”曹操笑道:“什么敬不敬的,当然

    是要依你们的规矩。只是看不见公主容貌,未免有些吊人胃口。”他这句话倒是说中在场人十之八九的心事。曹丕盯着公主窈窕的背影,不禁咽了口口水,心中迫切之情更甚。

        只曹植自公主一下车起,便觉她面纱后一双美目一直在望着自己,眼中隐隐浮现出她那秋波流转的眼神,不由脸上一热,冲她点了点头。曹植心道:“昨日她化了妆,没看清她真正的样子,倒不知

    除了那双眼睛,到底生得如何。”

        正想着,一行人已登至台上。这宴台设于祭台下方,不似祭台庄严肃穆,整个台面装点得富丽堂皇。四根镶金牙柱,拱起中央弧形吊顶,八条五爪金龙图案,正聚在吊顶上一颗斗大的夜明珠周围,

    曜曜生辉。台沿坠着金边罗纱,在风中轻轻飘舞,衬着四周圃里的五色牡丹,更添华贵。台中摆着三列梨木镶玉桌,桌上放着数只雕彩白玉盘、几双浮纹象牙箸、若干只金底沉铜杯。盘里是玛瑙葡萄、

    红玉山楂、水晶蜜梨,从金爵玉嘴壶中透出浓洌的酒香。即便众人之中大都见过皇室宫宴,此刻也不由为眼前的奢华所惊呆。曹操笑着一指诸席,道:“大家伙先入席吧。”请东吴公主和黄盖坐了上位

    ,自己在主位相陪。余人按官职大小纷纷入座。那边钟瑟声起,仙乐飘飘,轻歌曼舞,加之地势位高,-风习习,众人均觉心胸一畅,尤坐天宫仙府,不在人间。

        早有侍女斟上陈年杜康酒。曹操举杯道:“今日有两件喜事,一是铜雀台筑成,一是东吴公主与黄老将军大驾。二喜临门,大家当放开畅饮,不醉不归!”说着向公主及黄盖道:“来,我先敬二位

    一杯,并遥祝仲谋兄多富多寿。”黄盖举起杯来:“承蒙丞相相邀,叫我等大开眼界。这铜雀台当真神仙府第也!”言毕望向公主。公主轻轻点了点头。黄盖道:“我家公主欣闻此台初成,又得揽胜景

    ,愿助兴一曲,以谢丞相。”曹操喜道:“哦,那可要欣赏公主绝艺。”黄盖拍拍掌,有东吴侍女抱上一具瑶琴,放在公主面前。曹操看到瑶琴,略微一呆,却见公主伸手缓缓摘掉了面纱。

        清风一送,酒香混合了周围的牡丹花香,将宴台裹成一团。然一时台上诸人,竟一齐屏住了呼吸。顶中央的夜明珠光华璀灿,台上各色器皿金玉相辉,即便圃中牡丹,也是天香国色,酣露染衣。然

    而这些和公主的绝世容光一比,无不黯然失色。公主的美,雍容中略带娇柔,羞涩里又见高贵,尤其那双美目,如拢北川之雪为白,如点蓝田黑玉为瞳,如覆徽州之墨为睛,更掬晨曦之露,朦朦乎敛神

    ,脉脉兮含情。众人均一个念头:若真有天宫仙女,也不过如此而已。

        曹植昨日看到的不过公主一双眼睛,他没想到五官一衬,更较芙蓉晓浴,灿烂若霞。她似乎见惯了旁人对自己钦赞的目光,也不在意,用手调了调琴弦,十指拨动,叮咚声骤而响起,琴声清越,如

    山泉流淌,春寒料峭,碎冰泠泠,又若清秋晓月,弯钩似眉,冷色融融。众人心中一荡,只见人面春桃,黄衫夏雨,明眸秋月,冰肌胜雪,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何是人,何是琴,是人抚琴流音,抑或是

    音化琴撩人。待一曲终毕,却无人喝彩,均不愿打破这余音绕境,耳畔仙音。

        过得良久,曹操才带头叫了声好,四座赞声纷起。曹操叹道:“我闻仲谋兄养有好女,不想竟妙于斯。”公主福礼道:“丞相过-了。我凭此曲祝丞相福寿无疆。”说着手指一拨,商音颤响,于耳

    不绝。在座众人皆窃窃私语,夸赞公主貌艺双绝,曹丕看得更是眼都直了。

        曹操环顾四座,见曹植端坐侧席,心念一动,道:“公主琴艺之佳,叫我等今日大饱耳福。趁着有兴,植儿,你也为大家吹奏一曲,以添喜氛。”黄盖“哦”了一声,道:“三公子也擅乐器?那可

    要洗耳恭听了。”

        曹植没料到父亲会有此一命,但他的玉箫是随身携带,加上刚才听了公主的琴乐,兴头一提,也不禁技-起来,欣然道:“那孩儿可要献丑了。”-出华先生替他做的那支玉箫,下到台中央,潇洒

    地在手里转了个圈,“呜呜”吹起来。

        这是一种空灵的声音,从那根细细的竹管里透出,随着阵阵吹过的轻风荡漾开去,宛如碧波万顷,粼光微泛,仿佛要灌进每个人的心田里。人言“醉”,或品醇酒而味醉,或闻浮香而嗅醉,或观夕

    景而视醉,或抚丝绒而触醉,今闻箫声呜咽,如诉如泣,嘹如晨钟,沉若暮鼓,勾起往昔点点,或喜或忧,参苦参乐,皆是支颐思远,遥望云雾延绵,一时竟忘身处何处,飘飘乎若逐云回雪,到真是醉

    了。

        忽然“叮咚”数声琴响,曹植心头一荡,曲调已转,箫音回拨,似被他收成一丝丝、一束束,细若游线,蜿蜒曲动。那琴声曼点,如碎珠溅玉,哗啦啦散落一地,却又被箫线粒粒串起,越聚越长。

    最后华光一灿,珠链已成,光芒灼灼,明丽不可方物。忽又被锋刃一割,线断珠散。那琴箫之音散了复聚,聚了又散,时千云卷雪,时涓流淙淙;时月色横江,时鸥歌阵阵。突然琴起箫和,一如翔凤吭

    鸣,一如腾龙吟啸,相依相偎着冲天而起,抖落星辰无数。曲调越拔越高,直听得众人如痴如醉。忽而两件乐器哑然而止,清音越出台厅,“哗”地散入长空浩宇之中,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曹植笑吟吟地走到公主面前:“多谢公主以琴相和。”

        公主微微一笑,道:“方才听三公子箫声悦耳,忍不住加入进来,还望公子勿见怪。”

        曹植道:“公主琴艺高超,今日有幸与公主合奏,实是大快平生,巴望还来不及呢。”

        公主笑道:“公子箫艺也是世间罕有。”

        黄盖一抚掌:“你们两个一琴一箫,配合得是天衣无缝,真是那个……嗯,珠联璧合呀!哈哈哈哈。”

        曹操捻须点头道:“难得难得,想不到琴箫合奏,绝妙竟于斯。我这植儿一向不服别人技艺,今日总算是找到对手了。”

        黄盖道:“我家公主何尝不是。只听闻三公子诗才横溢,我看着乐艺,在我们东吴也是技冠群英啊。”

        众人听黄盖竟把曹植放到如此高的地位,纷纷应和着向曹植道喜。唯独曹丕越听越不是滋味,尤其黄盖那句“珠联璧合”,他恨不得把他从这高台上扔下去。

        曹操目光何等锐利,曹丕咬牙切齿的样子都叫他看在眼里,有心让他有一展才华的机会,便道:“说到诗才,我几个儿子都擅此道,手下的一群文臣也不示弱。今日趁此良辰,便在这台上赋诗咏台

    ,如何?”荀彧等人都听出曹操话里的意思,忙道:“新台初成,不可无诗。”曹仁道:“此去上层,视野极宽,当为作诗佳处。”曹操笑道:“那好,酒先温着,我们登台咏赋!”

        侍女们在上层重设案台,备齐文房四宝。曹操道:“今日便来开坛赛诗。以此景应题,此台为物,谁能在最短时间内写出最精彩的文章,就是胜者,我自有赏赐。”

        众文臣一听,无不跃跃欲试。曹丕横了曹植一眼,心里已暗下决心,力拔头筹,好在公主面前露脸。他对自己的诗才一向很有自信,环顾四周,脑中佳句已纷至沓来,不禁得意地在案前一坐。曹操

    令下:“比赛开始!”

        曹植迎着台风,被-气一袭,心情更觉舒畅。见四面楼宇嵯峨,风物华茂,胸中不禁涌起一股豪气,提出一只狼豪,蘸饱了墨,落笔行文,疾走如飞,好不畅快淋漓。公主坐得离他最近,忍不住斜

    眼看去,只见金玉笺上秀体小楷写道:

        “从明后之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

        见高殿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立冲天之华观兮,连飞阁乎西城。

        临漳水之长流兮,望果园之滋荣。立双台于左右兮,有玉龙与金凤。

        写到此处,曹植忽地抬头望了公主一眼,两人目光正好相碰。曹植微微一笑,续写道:

        揽琴箫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俯皇都之宏丽兮,瞰云霞之浮动。

        欣群才之来萃兮,协飞熊之吉梦。仰春风之和睦兮,听百-之悲鸣。

        云天垣其既立兮,家愿得乎双逞。扬仁化于宇内兮,尽肃恭于上京。

        惟桓文之为盛兮,岂足方乎圣明?休矣!美矣!惠泽远扬。

        翼佐我皇家兮,宁彼四方。同天地之规量兮,齐日月之辉光。

        永贵尊而无极兮,等君寿于东皇。御龙旂以邀游兮,回鸾驾而周章。

        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埠而民康。愿斯台之永固兮,乐中古而未央。”

        写完一笔掷地,见公主轻轻对自己点了点头,眼里满是赞赏之色,也觉此篇属得意之作,更难得的是一路写来文思泉涌,下笔毫无滞涩。去看余人,大多还在冥思苦想,知自己是第一个完成的,此

    时呈卷,冠军非己莫属。只是顾及曹丕面子,不愿太出风头,于是提笔,想复而增删,不想杨修在侧,早见他完卷,抢过喊道:“三公子已经写成了!”曹丕一惊,自己所作不过十之五六,已感速快,

    曹植竟先于己完成。曹操接过金玉笺,命荀彧当众诵念。荀彧先是浏览了一遍,随即念了出来,声音抑扬顿挫,语调语速恰到好处,一篇原本就英华荟萃的文章更显得精辟淋漓,众人均觉此篇既应物应

    景,词藻华美,又暗喻双关,对曹操歌功颂德,气势磅礴,实属佳作。略一细细体会,更感用字妥帖,意境高远,妙处无穷。荀彧道:“看来是三公子胜了。”曹操微微一笑,转头对曹丕道:“不忙。

    丕儿,你的文章呢?”曹丕低头看着自己尚未完成的文章,又看看荀彧手中的金玉笺,终地又羞又愤地道:“不用看了,三弟文章,远胜于我。”曹操本想让曹丕有恃才之机,不至失了面子,不想又让

    曹植尽领-,却也为曹植感到欣慰,笑道:“既如此,我宣布,植儿的文章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又应景华美,当为第一!”众人皆为其喝起彩来。

        曹植谦逊了几句,但见曹丕铁青着脸,心下不免有些揣揣,也怪杨修性子急,却是一片好心。曹操笑问道:“植儿,你这句‘揽琴箫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何解呀?”一句话窘得曹植答不上来



        黄盖笑道:“三公子果然文采飞扬,这一等一的人才,主公必定十分喜欢,我东吴上下也无人不服呀。”

        在场众人,对此话之意都心知肚明。不过一想,曹植是曹操最宠爱的儿子,今日又在公主与黄盖面前大展风采,还与公主有那么一段上天安排的缘分,实如黄盖所言,两人当真是“珠联璧合”,恐

    怕公主嫁与曹植,是十有八九之事。一些年纪大点儿的将臣都为曹植欢喜,年轻的羡慕他能娶到这么一位貌若天仙又如此文雅可人的公主。只有曹丕,感到自己手心冰凉,看着曹植立在台中俊挺的身影

    ,心中又妒又恨。

        曹操微微一哂,道:“我说过胜出之人有赏赐。植儿,你说你想要什么?”

        台上气氛一下子凝固下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于曹植身上。谁都知道,此时只要他开口提出与公主的婚事,便是顺理成章地成了。曹植自己当然也清楚,他望了望公主,却见公主低着头,一双美目盯

    着案上的玉笺,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心念猛地一动:“我怎么忘了,她明明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又岂可趁人之危?”想到此处,当下昂头道:“爹爹言出如山,只是植儿一是想不到该向爹爹讨什

    么赏赐。我想爹爹只要允诺,将来我求爹爹一件事,爹爹要满足孩儿。”

        曹操一愣,他没料到曹植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在场众人也都颇感失望。公主疑惑地看了看曹植,曹植对她微微一笑,复对曹操道:“这便是孩儿要求的赏赐,爹爹答不答应?”

        曹操笑道:“植儿既然提出,为父岂有食言之理。你这赏赐可不小呀,等于是要去爹爹一块免死金牌。不过就凭你那篇《铜雀台赋》,也就值了。回头找人把它刻成碑文,立于台下。”他站起身:

    “诗也咏了,文章也作了,这肚子想来也饿了吧。我们这就下去痛饮百杯。植儿,你赢了爹爹的赏赐,待会儿酒桌上可不能赖哟。”一席话将方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众人拥着曹操父子、公主、黄盖

    下得台去。

        酒席上觥筹交错,自不在话下。大家轮番为曹植敬酒,他都通通来者不拒。幸得他天生异禀,酒量远胜常人,连喝下四、五十杯,仍没有醉意。倒是公主,只勉强应酬了几杯,便推说不胜酒力。旁

    人只道江南女子生得柔弱,又似公主这样美若娇荷之人,也就不再逼劝。黄盖席间却毫不客气,一杯杯谈笑风生,接连与人斗酒,喝到后来已有了七、八分醉意,举着杯子对曹植道:“三公子,不瞒你

    说,公主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呀,不但貌惊天人,而且品德兼修,若是换了别人,我还不放心让她去呢。也就只有你这等人才,才配得上公主,那可是你的福气呀!”

        众人见他已呈醉态,说话也开始放肆,皆不禁莞尔。曹丕一只手死死按住案底,一杯接一杯往嘴里灌。酒入愁肠,不一会儿也醉得不省人事。外头天色已黑,侍女们点亮烛台,厅顶上那颗夜明珠亮

    了起来,照得厅上明晃晃的。忽然“砰”的一声,台外半空腾起一道焰火,炸开银花朵朵。众人一声惊呼,曹仁上前报道:“丞相,此乃邺城百姓知丞相在此宴宾,特点燃焰火以助兴。”

        曹操听了,兴致甚好,道:“难得百姓们有此心意。”曹仁又道:“他们还在台周围进行各种余兴活动,下头现在热闹得很。”

        “哦?”曹操一喜,转头对公主道:“不知公主可有雅兴一同前往观赏?”

        公主道:“正有此意。”

        曹操抚掌道:“好。酒醉的派人扶回馆邸,未醉的随我与公主同往观看。”众将答应,于是走的走,扶的扶,随曹仁一同下台。

        下到第二层时,曹仁对曹操道:“此处观赏最佳,既看得清楚,又不会被焰火误伤。”曹操道:“好。”便有侍从摆上案椅。凭栏坐下,台底街道好不热闹。各式杂耍、游行队伍将整条街塞得严严

    实实,走马船的、扔飞刀的、吞火焰的……民间玩意儿,几乎全了。百姓们见曹操一行人出现在台上,纷纷高呼:“祝曹丞相福寿安康!祝公主年轻美丽!”一群人在宫里又何曾见过这等场面,看得津

    津有味。曹操笑道:“公主已经够年轻美丽的了,又何须再‘祝’。也难为了这些百姓。赏!”

        曹仁将准备好的碎钱、蜜饯从台上撒下,高声道:“丞相有赏!”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去抢那掉落在地的钱饯。这边升起几朵焰火,把整个天都映亮了。不知是谁点着了爆竹,噼里啪啦好不热闹。曹

    操为气氛所感染,指着远处笑道:“你们看,这百姓安居乐业,岂不甚好?公主,你们东吴可有此等繁华景象?”

        此时黄盖酒醉,被人扶到一旁休息。公主微微一笑:“丞相治下,果然安邦有方。”

        曹操心道:“看不出公主外表柔弱,话锋却如此机辩。她此话既捧了我,又回避正面回答我问题里与东吴一较高下的意思,言下之意,你曹丞相好,我东吴也未必差。不可小视了她呢。”念及于此

    ,捻须一笑,转过身去继续看台下表演。百姓们哄抢光了钱饯,游行的队伍又聚在一起。前方行来一队舞龙的,一只五爪金龙上下翻飞,追着前头艺人手上举着的龙珠,威风凛凛,煞是壮观。曹操拍了

    下手,忍不住叫道:“好!”

        那龙游至台下,听曹操叫好,停了下来。几名舞龙-喝一声,耍出绝活。举龙尾的站在最下,举龙身的两人依次跃上举龙尾人的肩头,龙呈盘踞状,最后举龙头的带着龙头一冲而起,站上举龙身

    两人的肩膀,龙头正对着曹操,龙睛眨动,昂首欲翔。下头举龙珠的忽地将龙珠高高抛上天,众人一起向上望去,随龙珠下坠,龙头一伸,已将龙珠衔在嘴里。这一下干净利落,大家齐声叫好。龙头悠

    悠晃了晃,摆在曹操面前。曹操知是要将龙珠呈献于他,一旁程昱道:“好啊。丞相得了龙珠,那是添福添寿呀!”曹操心情甚好,笑道:“好,舞得好!重重有赏!”便伸手去取那龙珠。

        猛地里青烟一闪,曹操闻到一股硫磺的气味,心知不妙,那龙头嘴里竟“哗”地-出一道火焰来。幸而曹操戎马半生,还算反应迅速,匆忙向斜地里一滚,只听“嘶”的一声轻响,臂上半边袍子已

    被烧去,连离他近的程昱也被烧焦了手背,惨声高呼。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台上已乱成一团。

        许褚冲上前一推龙头,下面的人立不稳,整条龙塌了下去。火光中但见持龙头的人在地上一个翻身,弃了龙头,抽出腰间匕首,左足在台壁上一点,疾跃而起。此时恰逢一朵焰火炸响,将台面映成

    红光一片。曹操只见眼前红光中白银一点,一个蒙面人持着匕首向自己刺来。他心里一惊,已不知该如何抵挡,眼见匕锋就要扎进自己心脏,忽觉身子向旁一歪,低头看去,却是曹植奋不顾身地抱着自

    己向侧一倒。曹操心下大为感动,他知自己幼子生性喜静,从不习武,乃标准一介手无缚鸡的书生,此时却舍命护着自己,那定是父子情深,实不枉对他一场疼爱。

        这一念头转得极快,曹操心神微定,拔出佩剑“倚天”,斩向匕首。这“倚天剑”乃天下名剑,何等锋利,“嚓”的一声,已将匕首斩断。蒙面人略一愣,反手将手中半截断剑掷出,去势甚疾。但

    曹操既宝剑在手,轻轻一封,又将那断匕劈开。蒙面人没了兵器,却毫无气馁,施展拳脚,竟空手上前与曹操斗在一块儿。曹操见他身形敏捷,一拳一脚虎虎生风,在自己这口削铁如泥的宝剑面前毫不

    露怯意,还几次差点儿被他戳中。幸而倚天剑委实锋利,蒙面人数次攻向曹操咽喉,都被他用剑挡住。许褚等一干武将此时也各持兵器攻了上来。蒙面人见对方加入战团的好手越来越多,心知今日行刺

    之事已难成功,寻隙欲退。曹操熟读兵法,于他意自是看得清楚,口中令道:“许褚守坤位,元让(夏侯惇)退至乾位,曼成(李典)往左艮位,子孝(曹仁)向右方位。”将蒙面人围在中间。

        蒙面人蹲下一个扫堂腿,将众人逼开,右手成爪,疾向曹操抓来。众将一声大喝,刀戟剑斧,齐攻向蒙面人右手,以救曹操。岂料蒙面人右手是虚招,他趁着余人往曹操方向,身形一挫,已出了包

    围圈,冷道:“曹贼还有些本事。今日你命暂且寄放,来日必取你狗头!”说着在台沿一点,已纵身跃下台去。

        许褚等人哪肯放他离去,也跟着一起跃入人群之中。那蒙面人灵动如兔,迅捷如豹,左插右穿,朝街后奔去。夏侯惇叫道:“放箭!”道旁守卫张弓-箭,哪顾街上无辜百姓。可怜本来一个热闹场

    面,竟变成了修罗炼狱。

        蒙面人略一迟疑,返身冲向许褚一干武将。如此一来,守卫已不敢放箭,百姓们忙四下逃散。蒙面人展开拳脚,空手与许褚等人战成一团。

        曹操此时已回过神来,一面命人保护公主,一面携曹植站在台上观战。他见蒙面人只身独斗手下一群猛将,虽渐落下风,尤身形稳健,一招一式迅沉利落,又敬他为救百姓不惜以身犯险,不禁爱才

    之心大起,高声道:“壮士莫再战,可降于我?”

        蒙面人一回头,恨道:“我与你不共戴天,要我降你,简直痴心妄想!”说着伏地一滚,拾起掉落在地的一只弓箭甩向曹操。曹操没想到他在此刻仍能攻击自己,所幸距离太远,箭势不急,忙侧身

    避过。

        蒙面人这一分心,被许褚等人有机可乘,要知他们都是曹操手下一等一的大将,这一番-,蒙面人立时招架不住,“唰”的一声,大腿被许褚的大斧划了道口子。他虽然受伤不轻,仍未见慌乱,

    卖了个破绽,趁众将攻他下盘之机,双手在地上一撑,翻出圈外。他起跳之时已看准不远处拴在檐下的一匹马,这一翻正好稳稳落在马背上,一扯拴绳,拍马朝反方向奔去。

        马疾四蹄,如此许褚他们是再也追赶不上了。夏侯惇抢过一旁守卫手里长弓,一箭-去。蒙面人回头看那箭势,自己只要一低头便可避过。忽然听前面传来哭声,竟是一个小女孩坐在路中间哭泣,

    势必会被奔马踩到。他心中一急,也顾不得许多,忙用力扯住马缰。那马儿一惊,前蹄腾空,将蒙面人带起。蒙面人只觉背心一凉,夏侯惇-来的箭已穿胸而过。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就听身后传来

    许褚等人的欢呼声,心知今日不逃,势必葬身于此,不知哪儿生出股力气,俯身拽起小女孩,奋力一夹马肚,马儿一声长嘶,载着两人向前奔去。

        也不知跑了多远,蒙面人渐感呼吸急促,气力不支。他不愿连累小女孩,勉强抱着她下得马来,轻轻将她放在地上,自己已累得如同虚脱一般。朦胧间只听小女孩稚嫩的呼声道:“哥哥……你……

    你流了好多血!”勉力道:“哥哥没……事。你……你快回家去吧。”挣扎着沿墙边走去,心想离小女孩越远越好。行不久忽见前面有扇小门,也顾不上去想是何地方,踉跄着推门进去,隐约间见一座

    精致的假山,一汪池水,再也支持不住,“叭”地倒在水池边。

        曹仁颤颤兢兢地跪在地上,此次宴会的防务是由他负责,如今出了刺客,还险些杀了曹操,叫他如何不惊。一见曹植扶着曹操出来,忙伏身泣道:“臣死罪!”

        曹操道:“子孝何罪之有?今日之事,实乃意外,谁会料到刺客混入百姓游街队伍中,也亏他为我们舞了回龙戏。”说着指着旁座让曹植坐了,自己才在正位坐下,对曹仁道:“你起来吧。今日宴

    会诸物俱备,也辛苦你了。刺客之事,莫再自责。”

        曹仁原以为即使死罪可免,也难逃一顿军杖。不想曹操不但没有责怪,反温言嘉勉,心下大为感动,磕了个头道:“丞相大恩,子孝脑肝涂地无以为报!”

        这边许褚进来,对曹操道:“丞相,属下已命铁甲卫在城里搜查。想那刺客被一斧劈中大腿,又受了夏侯将军致命一箭,必活不久矣。只是尸首未寻到,不免叫人放不下心。”

        曹操略一沉思,道:“此人智勇双全,又宅心仁厚,若为我所用,将来必成大器候,于我亦是如虎添翼尔。可惜呀,可惜。”他抬头道:“元让一箭穿胸而过,料他实难活命。你们就不必去找了。

    今日百姓已然受惊,何必再去扰之。”说到这里,他话音忽转严厉,指着下头夏侯惇道:“你明知百姓聚集,却令人放箭,乱杀无辜,岂不知正犯我大忌!”

        夏侯惇知曹操脾性,听着只觉背心发凉,冷汗直流。曹操续道:“不过你今日护我有功,就算功过相抵。不过你记住,我等欲征讨四方,百姓支持实业之基石,再不可有乱伤百姓之事,坏我名声。

    否则军法处置!”

        夏侯惇忙磕头谢过,内袍已湿了大半。曹操叹气道:“只可惜了宴会。东吴公主那边可好?”

        荀彧答道:“已派人护送回驿馆休息,倒似没受什么惊吓。黄老将军酒醉,恐尚不知此事。”

        曹操“嗯”了一声:“明日我须亲往抚慰。对了,程太尉伤得如何?”

        荀彧道:“只烧伤了手背,属下已叫人找医生去看了,应该无大碍。”

        曹操道:“今日之事,可谓有惊无险啊。”说着笑眯眯地望向曹植:“植儿,你可要立头功。我来问你,当时为何扑身救我?”

        曹植轻轻一笑,道:“我身体受之爹爹,又岂有见爹爹危难而不救的道理?当时哪曾想这么多,情急之下就扑上去了。”

        荀彧笑道:“这便叫父子同心,也算是一种本能吧。”

        曹操大为满意,捻须笑道:“植儿今日已得了我的赏赐,现下又该赏你什么好呢?”

        曹植摇头道:“下午的赏赐是孩儿堂堂正正赢回来的,受之无愧。今晚之事,乃孩儿尽孝道,与赌赛无关,何来赏赐之说。”

        曹操听了更加欢喜,从腰上解下一柄佩剑,向曹操招手道:“植儿你过来。”曹植走到曹操跟前,曹操将佩剑塞进他手里,道:“我数年前曾得寒山精铁,令巧匠铸成二剑,一曰‘倚天’,一曰‘

    青釭’。今日幸得倚天剑佑我,方脱大难。至于这柄青釭剑,现在就赏予你。天下宝剑,无出此二剑右也。”

        曹植忙道:“此剑既如此贵重,孩儿又岂能要。”

        曹操道:“此不过柄剑,又怎抵得上我们父子情深。”说着忽又低声对曹植笑道:“爹爹给你的东西都不要?”曹植这才躬身接过。曹操趁曹植弯腰遮着自己,伸手在他鼻子上一刮。曹植扮了个鬼

    脸,返身退下。

        曹操一笑,道:“若无刺客搅乱,本乃一大盛宴。不过我今日甚是高兴,也解决了不少事。”他眼含笑意地一望曹植,“恐不久又得办喜事了。”

        众人均知他说的是公主入嫁之事,纷纷笑盈盈地看着曹植。曹操道:“大家伙儿累了一天,都回府休息吧。”他心情虽好,无奈折腾了一天也累了,伸了个懒腰下台去了。余人各散,不在话下。

        曹植今日大出风头,又得了一把佩剑,本应欢喜。只是一想到更遭曹丕妒嫉,又念及公主不知对婚事作何态度,心下大为踌躇。公主风华,倾世绝俗,无论容貌、才华、品性、家世通通无可挑剔,

    与自己实乃天作之合。但曹植心中不停在问自己:如果真的娶了公主,会是一种什么感觉。这是自己追求的幸福吗?他深居宫内,加之秉性略带幼稚,即便在爹爹眼中,也是长不大的孩子,更别提情爱

    二字。初识公主,不过机缘巧合。当听到公主吐露已有意中人时,还极力帮她逃走。在他眼里,公主的绝色容光,与自己琴箫合奏时的默契,更多引来的是旁人羡慕的目光,或许连他自己也已在公主近

    乎完美的条件和这一切顺理成章的安排中迷失了感觉,只是偶尔念及公主凝望自己时那双妙目,不禁怦然心动。

        “无论如何,也要看公主的意思才行。若她只钟情于心上人,必不肯委身于我。或者向爹爹言明此事。爹爹是通情达理之人,想来也不会为难我们。”曹植安慰着自己,抬头去看那天上明月,不知

    不觉已回到府邸。

        曹植生性喜静,因此府里下人不多。虽然几次反对,曹操宠爱,命人扩修府邸,偌大的一个园子,显得颇为冷清,但庭院花石,均是他自己设计,亭幽水静,甚是雅致。曹植不喜人坏了园内风光,

    因此只有一名花匠每日早上收拾庭院,其余-仆侍从,均在外院住着。曹植见此时天色已晚,恐从正门入惊扰了众人,伺候安寝,甚是麻烦,便悄悄绕到院后。他知有扇小门通往自己的怡园,却见小门

    敞开,不由得眉头一皱,心道:“他们怎么如此糊涂,竟忘了掩门。”

        迈步跨进园内,忽地一惊,只见水池边竟躺了个人。他以为自己酒醉看花了眼,走近一瞧,果真是个人半垂在水里,背上插着一只长箭。曹植将他翻了个身,这一下更大惊失色,却不是晚上行刺爹

    爹的蒙面人是谁。

        曹植大惊之下几欲叫出声来,忽觉所触之处手脚冰凉,又见那箭正从后背穿胸而过,想是早已死得透了,不知为何竟在自己园中。他一时没了主意,想叫醒下人,又觉臂弯里抱着个人,不忍松手。

    园内只闻夜虫低鸣,流水淙淙,晚风拂过,吹得池水荡起一圈圈涟漪。曹植忍不住好奇心起,伸手摘下了那人的面罩。月光照处,只见他剑眉斜飞,鼻梁直挺,脸上轮廓棱角分明,俊朗中又显英气,只

    是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曹植没料到行刺之人竟是如此年轻,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他自恃见过的人多了,但像此人这般冷酷中略带忧郁的模样,却还是头一次见到,不禁心中叹道:“真是可惜了

    那么个人才。”

        正思量着怎么处理-,忽然听到那人微微“哼”了一声。夜风吹来,这一声“哼”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清晰,曹植只觉背心一凉,第一个念头便是“有鬼!”他这么手一松,那具“-”倒落

    在地,分明看见那人脸上肌肉略一抽搐。曹植吓得向后坐倒,随即醒悟是那人尚未死去,惊怒之下,又没了主意。他一看四周无人,壮着胆子去探那人鼻息,果然有极微弱的呼吸。他明知这人是意欲行

    刺爹爹的刺客,此时只要稍稍把箭-,登时就能要了他的性命。本来若是此人已死,倒是轻省,无奈曹植平日见路上蚂蚁都会绕步而行,更何况如今叫他杀一个活生生的人。犹豫间听那人呼吸声越来

    越弱,知他受伤过重,又在冰冷的池水里浸了半天,若再不搭救便真是死路一条。曹植略一沉思,心想不如先救了他,再请爹爹定夺,便抱起那人,朝自己房间走去。

        曹植的房间就在怡园边上。那人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来,曹植抱着他颇感吃力。好容易回到房中,想将那人放在-,却见那支箭已穿膛,躺倒不得,于是拖过一张梨木椅,轻轻把他置于椅上,取

    过台上灯烛,察看伤势。一支箭贯穿胸口固然无话说,若再稍微偏了寸许就已有锥心之祸,也算他命大。曹植心想:“总要先把那支箭给起出来。”他从未有过替人止血疗伤的经验,努力回忆军医为士

    卒止血的情景,在柜里翻出一些备用的丝绒纱布,解开了青年的上衣。

        忽然从他-袋里滑出块美玉来,曹植一惊,那玉温润透滑,正面刻着个小小的“植”字,不是自己的辉月玦是什么。曹植一向对此玦甚是钟爱,平日总不离身。只是曹操有意撮合他与公主,命他

    呈送作为见面礼,不想半道被人劫走,每每想起又惜又悔。如今却又在这蒙面青年身上寻回,叫他如何不喜。他细细察看了一番,见玦身完整,又想蒙面青年贴身而藏,显是对此玦也颇为珍视,对青年

    又生了几分好感:“如此看来,是他劫了迎驾队伍。他到底与爹爹有何大恨,非劫队刺杀不可。”又想:“还好公主他们走的是别道儿,不然让此人遇上,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曹植回过头,烛火摇映着青年苍白俊毅的脸庞,chiluo的上半身肌肉匀称,曹植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触了一下,脸竟而一热。他心中忙想:“我为何对他……不过之前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面容和身子。”

    强敛住心神,看准那箭柄,一使力拔了出来。青年哼了一声,身子向前一颤,又倒回椅中,一股血箭从他胸口直-出,-得曹植一脸都是。曹植吓了一跳,忙用丝绒用力堵住伤口,无奈那血还是不断涌

    出。他猛然记起爹爹曾派人送来的“甘石创愈散”对外伤颇具神效,自己却从未用过,一只手按住伤口,一边去取放在桌边的药瓶,连封蜡都顾不上拆,直接掰掉倒在伤口上。好在这药见效甚快,不一

    会儿血已慢慢止住。但青年一张脸全无血色,曹值知是失血过多,又取来蜜糖水替他喂下,已是忙出一身汗来。服侍青年躺下,这才缓过神来把脸上的血洗了。

        他回到床边,再去看那青年,已沉沉睡去。回想起晚上铜雀台边那场大战,也是心有余悸,却也佩服青年勇气武功,更难得的是他为救百姓不惜以身犯险,明明之前已经可以安-身,还要回头,

    更为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身中夏侯将军一箭。比起那些平日只懂得阿谀奉承的谄媚之辈要强上百倍,心中敬佩之心大起,又喜他珍藏自己的辉月玦,连本来报告爹爹的打算都没了,倒反希望他平安

    无事。

        忽听窗外有人敲了几下窗棂,曹植这一惊可不小,若是有人发现蒙面刺客在这里,岂不糟糕。正慌惶中,却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轻声道:“三公子,你……你在房里吗?”曹植以为自己听错了,细辨

    之下竟是东吴公主的声音,忙推开门出去一看,廊下俏立一人,烛光下丽质若华,整个人像笼在一团薄雾中,不是公主是谁。

        曹植惊得说不出话来。公主上前道:“三公子,是我。”曹植这才回过神来,顺手一带房门,道:“你怎么来了?”

        公主眼中秋波一转,低下头道:“我……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幸而黄老将军喝醉了,我让贴身婢女挡着侍卫,便又……悄悄……出来了。”

        曹植轻轻一笑:“你还真是顽皮,昨天才逃了一次,今天又故技重……”他话未说完,却见公主目光里哀愁无限,心中一软,叹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公主看了看他的房间,道:“我们……进去说好吗?”

        曹植点点头,刚要推门,猛地记起蒙面人还躺在自己房里,方才铜雀台一幕公主也是亲见,若要解释恐怕还得费番周折,忙收手道:“我房里太闷,不如到园里去,那里不会有别人的。”

        公主略一迟疑,点了点头。曹植确定房门已关紧,在前开路,穿过花廊,进了怡园,把公主领进醉音亭里坐下,道:“你昨日不是回江南去了吗,为何复又折回?”

        公主道:“我正是要来和你解释的。昨天我本已下定决心逃回东吴,可没走多远,忽然想起你回城若是被人得知助我逃离,如何脱得了干系。你待我那样好,我总不能……恩将仇报。”

        曹植道:“你好不容易离开,又何必回来?”想到昨日议事厅上的情形,不禁又叹了口气道:“不过也亏得你及时送上书函,省了一场无端争执。”

        公主道:“我回到了驿馆,得知黄老将军气冲冲地前往相府,料想没什么好事,忙派人送去信函,就是怕让你背了罪去。”说到这里,她声音转柔,“我情急之下杜撰了个故事,你……你莫要见怪

    。”

        曹植道:“我怎么会见怪。只是……唉,你也不必为了我放弃了这次良机啊。”

        公主一双大眼睛盯着曹植,良久方道:“你我不过一面之缘,却宁愿背负恶名,还不忘为我着想……你待我这么好,又叫我……如何报答。”

        曹植一笑:“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你不也没听我的话吗?我俩还是谁也不欠谁的啊。”

        公主眼神一黯,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的事你也已经知道了。我自己也尝试过许多次,可就是……无法忘记他……我知道,身为东吴公主,我应该担负起自己的使命。我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儿,

    不能什么事情都由着自己的性子,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生在市井之中,虽然做活谋生辛苦些,也胜过这般……这般百倍。”

        曹植一呆,他没想到公主竟与他有一般的念头,只不过自己是陷于权位之争,境遇却如此相似,不禁对她的故事越发有兴趣起来,便问道:“你说的‘他’,是……”

        公主望了望亭檐的明月,柔声道:“那晚的月亮,也是这般的美丽。”嘴角边-一对浅浅的酒窝,仿佛陷入了甜蜜的回忆中。曹植看见她清纯中显高贵的侧脸,一袭白衣如银垂地,脑中陡然想起

    嫦娥奔月的典故来。却听她忽而叹道:“你曾说我像月宫仙子,我便问你,愿不愿和我一起在月宫里生活。也许,你现在真的到月亮上去了呢,而我……却没能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周郎,周郎,你是

    不是也在月亮上,时时刻刻看着我呢?”说到动情处,一颗泪珠从眼中滚落出来,滑过她那百合花般的脸庞,“叭嗒”打在地上。

        曹植心头一震,猛然醒悟她是在自言自语,心中怜惜之心顿起,忍不住上前握住公主的手,只觉细腻嫩滑,却甚是冰凉。公主感觉到从曹植手掌中传过的热气,回头望着他,强忍泪水笑道:“对不

    起,我不该在你面前讲这些的。我知道,爹爹有意把我许配给曹丞相的公子,这是为了他的事业,也为了我江东八十万军民的安全,便是我作为东吴公主所担负的使命,我唯有答应。今日听曹丞相的意

    思,多半是要把我许配给你。三公子,你才华横溢,人品俊雅,又对我……这般好。若是别人,我未必心甘情愿。但若是你……也许也是我们两人的缘分,昨日你诚心助我的时候,我就被你纯良的品性

    深深打动,但是我也不能瞒你,我没有办法忘记他,忘记过去,我的心,早已在两年前就全部给了他。自从他走后,我就一直郁郁寡欢,终日以泪洗面,仿佛人生没了意义,爹爹痛惜我,也是想趁此机

    会让我换个心情。但是无论如何,三公子,我是感激你的……我只想问你,你……听了我的话,会不会嫌弃我?”

        夜风一吹,园子内花香浮动。月下万籁之中,曹植听公主如此对他坦白心迹,怎能不怦然心动。他紧紧握住公主的手,盯着她那双泪光淋漓的美目,用力点了点头:“无论无何,我都会照顾你、保

    护你,哪怕就像是对小妹妹一样,我也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公主身上一颤:“你说的……都是真的?三公子,我……”她眼里又涌出泪来,不过是欢喜感激之泪。

        曹植用衣袖替她拭去泪痕。公主低头道:“天太晚,我也该回去了。”轻轻挣脱曹植的手掌,转身而去。曹植忍不住冲口叫道:“洛……洛儿!”公主回眸一笑,四处里百花黯容,把曹植看得呆了



        风渐转凉,曹植紧了紧衣袍,返身回屋,却没注意亭外假山后站着一人,浑身微微发颤,一张煞脸气得惨白。天上不知何时涌起乌云,夹带着风雷声迅速卷裹住了明月,漆黑中豆粒大的雨点哗啦啦

    落下,打在墙边的蕉叶上,也打在那人的脸上、身上。水珠顺着他的面颊流下,他却丝毫未察,脑子里全是那个温柔的声音:“你听了我的话,会不会嫌弃我?”

        他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一拳打在假山上,鲜血混合着雨水从拳角流下。他已忘记了疼痛,若非此地是他人府邸,他真想大吼几声发泄胸中一口郁气,在石面上用力一捶,转身冲进雨幕里。

        曹植不想这天气说变就变,不过是“春雨贵如油”,他拍去肩头的雨点,忽然想起公主此刻还在路上,不知被雨淋了没有,想要举伞去追,却见适才救的蒙面青年还昏迷在-,虽已止血,但面如

    白纸,呼吸时促时弱,尚在危险之中,不由心一软,又想驿馆离自己的建王府并不太远,便回身在床边坐下,伸手-了-他的额头,却觉触着之处甚是烫手,心中惊道:“不好,好像是伤口感染,发起

    烧来。”忙去取了一条湿巾,敷在他额上。

        外头风雷之声越来越大,吹得窗户“叭叭”作响。曹植起身关上窗户,忽听蒙面青年在-胡言乱语起来。曹植摇了摇他的肩膀:“喂,你怎么了?”他手一翻,竟紧紧抓住了曹植的手掌。曹植惊

    慌之下忙用力挣脱,不想连另一只手也被他握住。却听他呓语叫道:“爹爹,你别去呀!娘,娘,你别丢下云儿!娘,云儿害怕,云儿不让爹爹离开!”

        曹植心头一震,蒙面青年的脸上-痛苦的表情,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顺着他俊毅的脸庞淌下。然而唤声中充满了孩提对父母深深的依恋,曹植脑中不禁浮现出自己幼时依偎在娘亲怀里,爹爹在

    一旁用玩意儿逗着自己时的情景,一股暖意漾在心头,便也不再去挣脱,任凭蒙面青年紧紧握着自己的双手。

        窗外白光一闪,轰隆一声,打了个闪,把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曹植猛地发觉青年脸上神情忽地变了,一双手越握越紧,自己掌骨几欲折断。青年额头青筋暴起,大声吼道:“曹贼,你杀我父母

    ,我与你不共戴天!爹、娘,不要啊!”

        这一声在风雨之夜听得更显悲愤。又是轰隆一声,曹植宛如被这霹雳击中一般,脑子里灵光一闪:“原来爹爹害死了他的父母,难怪他要找爹爹报仇。”

        曹植一愣之间,已觉双手彻骨锥痛,知此时青年神智不清,非将自己的手捏断不可,情急之下,低头朝他胸口撞去。青年一吃痛,手劲略松,曹植趁机拔出双手,举起一看,已被捏得淤青乌黑,如

    针扎般刺痛。只是这胡乱一撞,又将青年胸膛箭伤迸裂,汩出好些鲜血。青年原本就失血过多,这一番折腾,又昏沉沉睡了过去。曹植慌忙重新替他止血,唤了数声,不见他回答,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

    :“莫杀我爹娘,莫杀我爹娘……”曹植虽被他捏得好生疼痛,仍怜惜之心大起,换了块湿巾敷上,却不见奏效。青年身上肌肤越发滚烫,如此下去必难活命。曹植心急如焚,心念一动,端过水盆,用

    毛巾沾湿了为青年擦拭全身。如此反复,直折腾了大半夜,快日晓时,青年的体温总算是控制了下来,曹植已是累得腰酸背疼,浑身乏力,眼皮越来越重,终地支持不住,在床边睡了过去。

        混混沌沌间,仿佛有人在轻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竟是曹操,慌忙起身道:“爹爹,你怎么来了?”曹操一刮他的鼻子:“爹爹已经决定把东吴公主许配给你,你喜不喜欢?”曹植只听身后一

    个温柔的声音道:“三公子,你答应过我,再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我这一生一世,都交付予你,你莫要负我。”曹植一转身,果见公主俏丽牡丹丛中,明丽无方,叫群芳羞色,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忙道:“不会的,我会照顾你一生一……”话未说完,忽见曹操身后冒出一人,剑眉俊目,英挺神朗,只是眉宇间透出股忧怨,见曹操怒容道:“曹贼,还我父母命来!”挺剑向曹操刺去。曹植急道:

    “不可!”抢身挡在曹操前面,胸口一痛,已被长剑刺中。曹植痛苦地伸手去拉那刺客:“我好心救了你,你为何……要如此待我?我的心,好痛!”蒙面青年嘴角肌肉一抽搐,颤声道:“你是杀我父

    母仇人的儿子,又叫我如何……如何……”曹操冲上前吼道:“不准碰我孩儿!”拔出倚天剑便去斩那蒙面青年。蒙面青年无物抵御,眼见要被倚天剑所伤,曹植奋力向前一扑,只听“嗤”的一声,剑

    已入体,却是公主倒在他的怀里,一双美目里流-无比眷恋哀愁。曹植叹道:“你……你这又何苦……”他抬头看看曹操,又看看蒙面青年,忍不住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是仇人?!”忽听头

    顶一声狞笑,昂头看时,剑光一闪,曹丕一剑刺下,将自己钉在地上:“三弟,你处处抢我风头,今日便是你的下场!”说着拔剑朝曹植颈中斩来。曹操、蒙面青年、公主同时大呼“住手!”那一剑迅

    如奔雷地斩下,曹植眼里一黑,惊得叫出声来。

        这一叫曹植霍得睁开眼,又哪有什么曹操、公主,自己还在房里,不过是南柯一梦。曹植只感背上湿了一片,去看-,蒙面青年仍躺在那里,脸色微微有了些好转。去-他额头,知烧已退,略略

    宽了宽心,却听门外有人轻轻叩门,道:“三公子,您起了没有?丞相传您过府。”

        曹植微一定神,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急忙梳洗了一番,准备出门。心念一动,又回到床边替蒙面青年盖好被子,见他嘴唇干裂,知是渴了,取过茶水来替他喂了几口,这才匆匆赶往丞相

    府。

        一进府,上头传下话来,曹操劳累了一天,一大早又亲往驿馆探望公主,已是身心俱疲,回来就睡了,只留了道手谕。曹植接过一看,上头写着:“字付三子植,二日后东吴公主返江南,为父决定

    派你护送还礼,望早作准备。”曹植心知曹操名派自己护送公主回东吴,实是为两人关系公诸于世作铺垫。他从小生长在北方,早闻江南风物柔美,较磅礴平原别有一番韵味,倒似更合自己的脾胃,又

    想是和公主同行,一路品琴论箫,不免惬意恬情,心中颇为兴奋。

        “二日后……那蒙面青年能好起来吗?”曹植不知此时为何会起这样的念头,不由惦念那人的伤势,辞了传令官,直接往自己住处而来。怡园里安安静静。他临走时曾下令侍卫不得入园,倒也不怕

    泄露了蒙面青年的踪迹。推门一看,不禁呆了。-空空如也,却没了那人的踪影。曹植一-,被窝里还留着余温,想来刚走没多久,喃喃道:“他伤得那么重,怎么就走了呢?”忽见桌上辉月玦下压

    了张字,忙拿起一看,写着:“我遭逢大难,幸蒙相救,身无长物,惟以此玦相赠,不敢叨留,大恩来日必报。常山赵子龙。”

        曹植不禁哑然失笑,心道:“这辉月玦本来就是我的,他劫了去,现在反当宝物赠谢我救他性命。定是他只当我为他上药时取下,却不知我才是它真正的主人。不过他就这样随随便便‘送’了别人

    ,看样子他对这玦也不如何珍惜嘛,枉我因此助他。”

        曹植握着辉月玦,上头仿佛还留着蒙面青年的体温,望着那张空床,心头竟涌起一股失落感来。

        那蒙面青年真的就是赵云。他原本计划刺杀东吴公主,破坏孙曹联盟,却得知曹操在铜雀台大宴,心想市场之中,总比皇宫内院行动容易得多,实是刺杀曹操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雇人扮成舞龙队

    ,欲出其不意一举置曹操于死地,不想终因曹植相救而未能成功,反因为救无辜女孩身受重伤,险些丧命许昌。他误打误撞昏倒在曹植府里,幸得他悉心照料,又仗着自己身体强健,发了回烧,次日已

    退。曹植赴丞相府后,赵云转醒,虽不知身处何地、救己之人是谁,但心想多留许昌一日便多一份危险,又怕连累他人,硬撑着留字离去。所幸曹植怡园里无人,倒也没遇上阻碍,在市集买了匹马,悄

    悄从南门而出。其实曹操认定刺客已死,下令不再追查此事,加之曹植护送公主返江南之谕已下,里里外外都忙着准备,放松了守懈,城门守卫只例行问了句,就开门放行。

        赵云一路南行,终究伤重体虚,经不得长途跋涉,行出百余里,已感伤口剧痛,体力不支。正好前方是处小镇,便停马投栈,又找了医生,重新包扎处理伤口。那医生见了他伤口处的药粉,不禁惊

    叹道:“这‘甘石创愈散’是古方秘药,光是炼制所需的四十多味药材都价值连城,即便皇室贵族也难求一钱。看你伤口上涂撒的何止数钱,帮你上药之人显是不通药理,如此撒法,白白-费了许多,

    可惜了这么珍贵的秘药。不过也多亏了这药,才保住你命。”

        赵云回到客栈,忆起医生的话,心中对救自己那人好生感激:“只是我一直还未看见恩人的脸,将来就是遇上了,恐怕也认不出来,又怎生报答。”又想:“恩人有‘甘石创愈散’,住的地方又甚

    为雅致,定是非富即贵。许昌乃当朝之都,又是曹贼根据地,万一恩人与那曹贼有什么干系,可叫我左右两难了。嗯,大丈夫恩怨分明,如果恩人当真与曹贼有何瓜葛,大不了先杀曹贼,再以死相谢。

    曹贼杀我爹娘,此仇不共戴天!”念及此处,赵云松了口气,伤口又有些疼痛,躺在-,朦朦胧胧间沉沉睡去。

        第三日,许昌城热闹非常,浩浩荡荡的队伍,当先是曹植亲卫“枫舞”,近百人担着数十箱曹操赠予孙权和公主的礼物。曹植身穿鹤羽围貂袍,头戴紫盖青华冠,脚穿斗蟒云鳞靴,腰悬青釭神锋剑

    ,骑着白马走在队伍中央。后头便是公主鸾车,黄盖和一干东吴护卫行在最后。曹操率群臣亲自送到城外,只曹丕称病未来,说是夜里淋了雨,身子着凉。

        黄盖对曹操道:“此行承蒙丞相热情款待,令我等大开眼界。”

        曹操道:“得见将军风范,大快平生。日后若有机会,当再与将军痛饮三百杯。”

        黄盖笑道:“论酒量,怕是远不及丞相,连三公子亦不如。不过三公子随我回东吴,当有我江东豪士日进百杯,非替我老家伙讨回口气来。”

        曹操道:“我这孩儿第一次出远门,还得靠老将军多多照应。”

        黄盖一甩白须:“哈,丞相放心,三公子这等人才我江东求之不得,又有谁敢对他半分不敬。”

        曹操笑道:“将军过-了。带我向仲谋兄问好,告诉他养了个好女儿。”

        黄盖道:“末将定将丞相厚意转呈主公,日后盼能再与丞相相叙。”

        曹操转头对曹植道:“植儿此去东吴,可顺道观赏江南风物,在那边多留几日陪陪公主也好,只是要记得派人回来报个平安。还有,至多半年,须赶回许昌。”

        曹植应了声。曹操看着他的脸,忽道:“你随我来。”带着曹植行至一边,道:“你这小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真叫我放心不下。”

        曹植微微一笑:“孩儿都长这么大了,雏鹰总有振翅高飞的一天。况且此去有‘枫舞’护卫,还有黄盖将军随行,到了江南,孙世伯更定奉我为上宾,哪会有什么危险。”

        曹操一刮他的鼻子:“就你那支‘枫舞’?平素丢着不管,若不是爹爹几次派人前往训练,恐怕此刻个个都是弱将残兵罢了。”

        曹植捂着自己的鼻子:“爹爹又刮我的鼻子,还那么用力。”

        曹操一愣,哈哈笑道:“你呀你呀,在爹爹面前就知道撒娇。唉,马上要为人夫,过得一年又为人父,你这小孩子般的性格,何时才能改过来呢?”

        曹植道:“还不是爹爹惯的。”一想到曹操“马上要为人夫,过得一年又为人父”的话,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不由朝公主鸾车望了一眼。

        曹操笑道:“怎么,在想公主?”

        曹植被他道破心事,脸上一红:“爹爹,孩儿要走了。”

        曹操道:“多陪爹爹一刻也不愿?记住,此行万事小心,切莫意气用事。你年少血气方刚,但世俗礼法还是要守的,与公主名分未定,不可毁了别人名节。唉,离开爹爹不知多久,不过你也长大了

    ,当长此见识,总不能让爹爹一辈子护着你。”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曹植也不禁心中一酸,忽道:“爹爹,再刮一次我的鼻子。不过别太用力。”

        曹操略一愣,微笑着伸手在他鼻子上一刮。曹植笑道:“爹爹从小到大不知刮过多少次孩儿的鼻子,就数这次最轻。”说着大步返身回到队中,踩鞍上马,向四周一抱拳:“各位叔伯勿远送,小侄

    就此告辞。”

        众人纷纷还礼,说些“一路平安”之类的话。曹植朝曹操望了一眼,下令:“启程。”,提马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22:50
  • 签到天数: 448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13
    发表于 2013-6-27 14:57:50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好文章,等待下回的分解。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1-9-18 14:52
  • 签到天数: 163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14
    发表于 2013-6-29 12:01:36 | 只看该作者
    我去,这个故事我喜欢哦!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24-8-5 15:47
  • 签到天数: 630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9]以坛为家II

    15
     楼主| 发表于 2013-6-29 12:21:32 | 只看该作者
          第三回 火焰黄巾伤别离声名可弃

        荒岭破庙感关护真情难收

        赵云大腿和胸口的伤虽然重,毕竟是皮肉之伤,未及筋骨,又得“甘石创愈散”的神效,休养两日,已显见好转,只是胸口终究留下块箭疤。这一日,他住的小镇忽然热闹起来。一问客栈小二,却

    是曹丞相三公子护送东吴公主回江南途经此地。赵云心中一喜,暗道:“真是天助我也。许昌刺杀曹贼未能得手,这次是阻止孙曹联盟最后的机会。”当下回房打点,问清队伍前行的路线,估-将于夜

    前抵达小镇。他担心未及镇上百姓,不敢再蹈许昌覆辙,决意在镇外半路截杀公主。又想:“曹贼杀我父母,今日你儿上路,我当斩之,也叫你尝尝丧亲之痛。”

        夜里镇上灯火通明,驿馆临时搭起花棚,恭候丞相公子和公主的大驾。百姓们不敢出门,又不愿错过亲睹公子公主风神的良机,纷纷立在窗后,伸长脖子向外张望。赵云却趁黑穿一身劲装,悄悄-

    出镇,守候在距镇百里外的一片-丛中。他已细细察看了周围地势,选定一块低地,心想待会儿队伍经过,放过前头守卫,直取公主鸾车和曹三公子,得手后迅速向西方树林撤退。待进得树林,马匹行

    动不便,自己要脱身就容易多了。他心中主意已定,又想曹操功夫不差,恐他儿子也是马上好手,一击之下若不成功,再下手可就难了。只是他艺高人胆大,越是难成之事反越发激起他的斗志,-了-

    腰间短刀,心中竟莫名兴奋起来,伏在-中,只待队伍前来。

        但等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大道上仍是静悄悄的,连马蹄声也没有。赵云抬头一看,月亮已渐上中天,按照行程,队伍原定今晚在镇上留宿,现在早该到了。又想这条是通往镇子的唯一大道,车马

    辎重,总不会改投小路。赵云不禁有些焦急起来,难道队伍有事在半路耽搁了?又或是……

        夜风吹过,赵云打了个冷颤。那风里隐约腥躁的气息,分明就是战场上带来的味道。他闻惯了这种气味,心里一惊:“前面有部队在交战,似乎人数还不少。”忽见北边火光冲起,映红了半边天。

    “那边不正是护送公主队伍的必经方向吗?莫非……”他忙从-里跃出,疾向火光之处奔去。行出不到半百里,果见一地狼藉,躺倒了百余匹马,还有些旗杆辎重。那旗上写着“曹”字,赵云惊道:“

    果然是曹贼的队伍!”四下找寻线索。几处还燃着火苗,马蹄被斩了一地。赵云熟知兵法,料有部队伏在道旁,用火围住使队,又靠突袭先行砍去马腿,让他们无法依仗马力逃脱,聚而歼之。

        赵云心想:“方才见的火光便是偷袭之人设下的火障。只不知是谁下的手。望当今之势,除孙曹外就是主公与刘表之兵。刘表病重,二位公子争权,必无暇顾及此事。难道是军师派兵助我?”心喜

    之下去察看地上的-,见除曹兵服饰外尚有数具,却是一身劲装,头顶扎着黄巾,如此扎眼的装束,自不会是刘备手下,倒叫他想起另一队人来。

        “难道会是他们……但是那支队伍早在数年前就已销声匿迹,怎么又会在这里出现?可除了他们,想来也不会有人用如此装扮。况且若真是袭击曹贼队伍,倒也情有可原。”他想着想着,“看情形

    ,袭击之人已经得手,那使队按理说规模应该不小,从我看到火起到赶来,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他们竟能杀散使队,部署周密,不容小视。他们若是冲使队而来,目标若非东吴公主,便是曹三公子

    ,眼下这两人一齐不见,莫不是已被他们掳了去。可看情形地上-不过寥寥数十人,那剩下的人又去了哪里?听闻那帮家伙擅使妖法,难道这世上真有移星换斗的本事?”

        诸多疑问一时也理不出头绪,赵云顺着道上杂乱的蹄印,直没进道旁-里。他拨开-甸,那-密盖人头,行出一段距离,忽觉脚下一软,似是踩到什么,便听一声轻哼,他忙侧身一让,抽出腰间匕

    首,以为是有敌人偷袭,但耳畔风响,再没了别的声音。那风吹拨开-丛,赵云眼中一闪,只见-里躺着个人,身作曹兵装扮,一张脸正冲着自己,却是双目紧闭,昏迷未醒。他一呆之下,想到方才的

    轻哼必是此人所发,大概是在混战中负伤逃到这里,昏晕在地,被长-所埋,竟无人发现,若非自己不小心踩到他的身子,恐怕还真不知这-里还有个人。

        他心道:“此人还能发声,自是未死。不过是曹贼手下,这般让我碰上,应该……”他试探着探了探他人,果是昏迷不醒,但身上未见有什么明显外伤。赵云望了望四周,除几处余火噼叭作响,再

    无一人,如果放由他不管,就算不渴死饿死,难保没有什么-来食,心道:“曹贼与我有仇,但你不过是他手下一个小卒,我又岂能把气撒在你身上?”也顾不上继续追踪线索,背起他沿原路回到自

    己住的小镇。

        镇上的人因久久等不到使队,已经有些不耐烦起来。赵云恐背负一个曹兵打扮的人会引起注意,便在进镇前将他的外甲卸下,却见里头的巾袍是真丝所制,暗道:“曹兵穿得好阔气。”从暗巷绕回

    客栈。他不通医理,去找了个大夫回来。好在今夜镇内不闭户,那大夫一面抱怨着使队迟迟不来,替那人把把脉,对赵云道:“只是受了点惊吓,气血上涌,不碍事的。休息一晚,服点顺气的药就好了

    。”

        赵云送走了大夫,回到房中坐在桌旁,细细回想方才见到的一幕:“公主鸾车翻到地上,却不见公主的踪影。那些人虽然布置周密,但在曹贼手下夺人,真这么容易吗?”又想:“黄盖老将军护着

    公主,一般贼人根本无法近身,如今却也不知所踪。还有曹三公子,难道真是被那伙人用妖法……”他始终不信“妖法”之说,但民间对此传得惟妙惟肖,叫人不得不信,况且自己从未亲与那伙人交手

    ,不过到底应是已经销声匿迹的人,怎么突然又出现了呢?还有,他们袭击使队,究竟出于何目的,总不会和自己一样,只是为了破坏孙曹联盟吧。”

        赵云回头看了看躺在-的曹兵:“只有等他醒了,问清刚才发生的事,才能找出线索。不然就这样莫名其妙没了东吴公主和曹三公子,又叫我如何回去向主公复命。”他看见那曹兵的淡眉清唇在

    摇拽的烛火下忽明忽暗,不禁想:“这人生得如此俊朗,又哪像个小卒了。”

        红色的一片。

        火焰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疯狂吞噬着眼前的一切。当马嘶声忽地响起,曹植仿佛就掉入了一个梦境般的世界。

        不过这是个噩梦。

        看着搭载了自己数日的座马猛地跌下去,那哀伤痛苦的眼神不解地看着被抛向空中的自己。土道如此结实,然而没有感觉多么的疼痛。眼睛早已被两旁窜起的红光所迷离,那隐约中的无数黄点,如

    同天上坠落的流星,夹杂着灿然刀光,唰唰落下。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滚进-里,又是如何挣扎着向里爬。只记得有名死士,硬是同自己换了衣服。耳朵里依然是“莫走了曹三公子”的叫声:“曹三公

    子……这个名号到底意味着……什么?”

        “植儿,我的宝贝植儿,你是我的孩子,自然就是‘曹三公子’。”

        “爹爹!”曹植伸出手,想去拉曹-袍角。可曹操飘然后退,离得越来越远。两边不断涌现出各种各样的人:荀彧、程昱、夏侯惇、许褚、一名名殿前侍卫、后宫侍女……全都向自己躬身行礼,

    口中恭恭敬敬地叫着:“曹三公子。”

        曹植不耐烦地手一推:“你们统统给我下去!”忽见黄盖携着公主翩然而至,笑着对自己道:“三公子,亏得你是曹丞相的三公子,才配得上我家公主这等人才。”

        曹植急对公主道:“你答应嫁给我,是因为我是‘曹三公子’,还是因为我是‘曹植’?”

        公主嫣然一笑:“曹三公子不就是曹植吗?曹植就是曹三公子呀。”

        曹植摇摇头:“不,曹植是曹植,我是曹植,我是我!你们……你们全都不明白!”转头忽见杨修捏着把纸扇笑嘻嘻地走过来,忙上前拉住他道:“你了解我,你应该知道的,我是曹植,不是曹三

    公子!”

        杨修冲他一笑:“你昏了头。你是曹丞相的三公子,你爹爹威名远播,你便是受万人敬仰的曹三公子。”

        “我……是……曹三公子?”曹植不由向后退了几步,忽地手臂被人紧紧抓住。他受惊回头,只见一群形形色色的人发疯似地抓住自己,口里吼道:“莫走了曹三公子!抓住曹三公子!”

        他用力甩开手臂,忙惊慌失措地向前跑去。两旁不断有人声叫道:“曹三公子,你是曹三公子……抓住曹三公子!”他心中又惊又怕,猛地撞进一个人怀里,却是曾经救过的蒙面青年。

        青年握住他的手掌,道:“告诉我,你不是曹三公子,你不是杀我父母仇人的儿子。”

        曹植用力摇头叫道:“我不要做曹三公子!不要做杀你父母仇人的儿子,不要……!”

        这一叫之下身子猛然向前一冲,曹植睁开眼,只闻到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脸颊贴在一块厚实温暖的胸肌上,倒真是撞进了一个人怀里。他慌忙抬起头,却见一张俊逸的脸庞,浓黑的剑眉下一双深

    邃的眼眸正望着自己,竟和梦中所见无异。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凝神一看,眼前的不正是那蒙面青年。

        曹植心中一慌,才发觉自己真的躺在那青年怀里,忙向后退开,道:“对……对不起。”

        青年看着他道:“我在-丛里找到你,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不用害怕,这里是附近的一个小镇,我只想问问你,你可是随曹三公子护送东吴公主回江南使队里的人?”

        曹植一愣:“他……他到底是……”

        青年看见他一脸迷惑的样子,还道是受了惊吓,又昏迷刚醒,便起身道:“可能有些仓促了。你先休息一下,我拿些吃的给你。”

        曹植看他推门而出,心中道:“怎么会是他?我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脑子里隐约浮现出使队被袭时的情景,自己同那名死士换了衣服,狼狈中跌倒在-里,便人事不知,难道竟是被这人

    救了回来。曹植此刻脑中全是方才梦里见到的-情景,不禁对自己的身份倍感厌烦,忽地想到:“他刚才问我是不是‘随曹三公子护送东吴公主回江南使队里的人’,这么说来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甚至没料到我就是救过他的人。我们也算有缘,我救了他一次,现在他又救了我……”

        想到“有缘”,曹植不由微微一笑:“如此看来,我还不能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不知他和这次袭击使队有没有干系。他恨我爹爹,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正思量间,青年又走进房里,手里端着

    一盆馒头,递予曹植,道:“你也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曹植接过馒头,他昏迷了一夜,委实饿了,也顾不上粗面粗粮,大口嚼起来。青年见他吃得狼狈,走到窗前坐下,低头沉思些什么。曹植平日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如今几个硬馒头,对他来说却好比

    珍馐,吃得津津有味,不一会儿就把它们一扫而光。喝茶时一急,险些呛岔了气,连连咳嗽了几声。

        青年听见他咳嗽,这才回过头来道:“你吃饱了?”

        曹植点点头。青年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的使队是如何遭袭的?”

        曹植略略一呆:“他这么问,就是与袭击使队之人无关。我记得,那个时候,是一伙头扎黄巾的人……糟糕,那洛儿……”他心里一慌,青年又问了一遍,曹植定了定心神,抬头道:“是一伙头扎

    黄巾的人,用火把我们困住。当时,我……我晕了过去,后面的事就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家公子呢?还有那个东吴公主……”

        “对了!”曹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救我的时候,还有没有看见其他人?”

        青年本来在问他话,不想却被他反问一句,见曹植脸上满是焦切之色,微微皱眉道:“没有。只是几十具-,有你们的人,也有你说的头扎黄巾之人。”

        曹植心中一凉,喃喃道:“那他们……都去了哪儿?”

        青年见他一脸痴相,知道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个什么,起身道:“既如此,我还要去查查。你就先在这儿休息。”说着出门而去,迈出房门时回头望了曹植一眼,看他脸色微白,目光涣散,眼睛跟着

    一沉。

        曹植就这样呆呆坐着,脑中思绪万千。他很担心公主和自己的“枫舞”侍卫的安危,那火光中点点刀光像深夜鬼魂的幽煌般久久萦绕在眼前;还有那名死士,曹植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这番

    换上自己的衣服,哪还有逃命的希望。“曹三公子”的名号,对自己来说,终究是一场噩梦。

        房间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客栈小二来敲过两次门,曹植没有理睬。他忽然有些念家,过去所有的事,都会有人替他轻松解决,谁叫自己有个这么本事的爹爹。从这个意义上说,“曹三公子”未

    尝不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然而对于此刻的曹植,没了爹爹的眷顾,只身孤单地坐在一处小镇一家小栈的木板-,身边的一切,仿佛都虚浮起来。没有点上烛火,在这寂静的夜里透进房中的月色如此

    凄冷,仅有的这一丝光亮似乎也离曹植十分遥远。他支颐靠坐,那股深深的孤独,紧紧把他裹住,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一切,身份、名号……黑色的夜、黑色的房间、黑色的心、黑色的感觉,所有

    的黑色,融合、搅动,像一个巨大的流动的漩涡,转着,转着。

        就听忽然“砰”一声,房门被推开了。曹植茫然中抬起头,在那一缕月光下,青年立在那儿,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星目,是这唯一奶色里的黑色,却清晰地从四周无限的黑暗中分离出来。

        “怎么不点灯?”青年抹了把汗,走到床前,伸手在曹植额上一-,“身体不舒服吗?”

        曹植感觉到他温热的手心略带的汗的濡湿,微微定了定神,轻轻摇摇头。

        青年转身点上灯,屋子里亮了起来。曹植这才注意到他脸上颇有风尘疲惫之色,衫上也被汗水湿透,心念一动,道:“你……去追查使队的下落了?”

        青年点点头:“嗯。追出去方圆百里,但还是没有一点踪迹。”

        曹植心一沉:“公主他们……到底哪里去了?”又想:“他不到一天时间竟能追遍方圆百里,可真不简单呀。”

        青年奔波了一天,着实累了,叫小二送上热水,擦洗了身体,对曹植道:“你身体虚,就睡炕好了。我在地上打铺。”

        曹植一愣,忙道:“可是这是你的房间,你救了我,况且你自己不也累了一天吗?”说着忙挣扎着想下炕。

        青年也不答话,自顾着腾开桌椅,取过垫子铺在地上,脱去衣服就躺下了。曹植呆呆立在床边,睡也不是,坐也不是。青年吹熄了灯,屋里又黑漆漆的一片。曹植只好重新躺下,青年忽道:“我在

    外面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明天必须回营去。忘记告诉你,我追随新野县刘玄德刘大人,是一名偏将。你,还回曹营对吗?”

        曹植虽知青年的名字,但他在留字中未提及自己的身份,此时听来,竟是刘备手下。曹植数次听曹操提到过刘备其人,甚至当年青梅煮酒那段时日,他还朦朦胧胧记得见过刘备的面,只是当时年幼

    ,没留什么印象。此番青年突然这么问,他-算也没了,只想:“是我护送公主不利,现在她生死未卜,我哪里还有颜面再回爹爹身边。”当下低声道:“我……我不会回去了。”

        青年道:“你是要回家啰?”

        曹植脑子里猛地闪现出梦中那些嘴脸向自己谄媚的情形,心中一阵恶郁,又一阵孤闷,一咬牙道:“不,我……没有家。

        两人又陷入沉默中。过了一会儿,青年忽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随我回新野。那里的条件虽不如你曹营,但至少有处安顿的地方。”

        曹植愣了愣,到刘备所驻的新野是他从未想过的事,但既是青年主动提出,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有些莫名的兴奋,不禁脱口道:“我和你一起!”

        青年淡淡“嗯”了一声,就不再言语。曹植缩了缩脚,青年道:“如此,我姓赵,你的名字是……”

        曹植心中道:“自然不能告诉他我的真名。”脑中念头一转,说道:“我叫穆枫。”他本来把自己的“植”拆成“穆”和“子”,加上“枫舞”亲卫的“枫”,又嫌“穆子枫”三字太烦琐,索性就

    叫“穆枫”。

        黑暗中听到赵云翻了个身,曹植望见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浑身有些颤栗起来,是一种说不出的激动,抛开公子的身份,随眼前这个自己颇有好感的青年将军一同前往一处自己从未去过的地方,心中

    澎湃,却又担心起爹爹对自己的惦念和洛儿的安危,思绪反覆,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曹植随赵云打点行装,启程回新野。这小镇距荆江还有一段距离,曹植的行李早在混乱中丢失,幸好他的钱袋一直挂在腰间。这一天吃过晚饭,曹植要付帐,赵云却道:“午饭是你付

    的,这餐由我来吧。”

        曹植微微一笑:“我这里铸币不缺,你救了我,又给我找到安身去处,这么一顿粗饭,理应由我付。”

        赵云听他说“粗饭”,眉头微一蹙,曹植点的都是鱼鸭鲜蔬,这么一桌差不多够一户平常人家吃一天的了,便道:“我们这一路往新野尚有一段距离,铸币还是省点的好。”

        曹植摇摇头:“单我这钱袋,这样的饭菜,也够我们吃上一年半载的了。”

        他这话倒不假,那钱袋纯用金丝缝制,光是上头镶嵌的珍珠,都价值连城。赵云当然也看得出,忽问道:“你是富家子弟?”

        曹植一愣,忙摆手道:“不……呃,对,我家祖留下些薄产,不过后来家道中落,才去应伍当了兵。”

        赵云点头道:“原来如此。”不再说话,掏出铸币付了帐。曹植和他相处两日,对他的脾气已颇为了解,不敢和他争辩,暗暗吐了吐舌头。

        赵云道:“天快黑了,我们再往前赶些路,就找地方投宿。”

        曹植“哦”了声,心道:“这镇上明明就有住栈,干嘛还要再往前赶?”却不便说出来,“反正一切由他做主,也省了我麻烦。”

        两人出了店,曹植抬头一看,天边飞满了晚霞,乱焰扑腾,瑰丽无方,心胸一畅,忍不住拍了拍赵云肩头,道:“你看,那云霞好美!”

        赵云“嗯”了声,却连头也未抬。曹植碰了个软钉子,兴致大减,心想:“他怎么如此冷淡,看来我们之间没什么共同语言。”赌气自顾去看那云霞,可到底没了先前的兴奋,“哼,不会欣赏是你

    的损失。”

        赵云走在前面,他步子大,曹植跟着,始终隔着一人的距离。原本还想找些什么话题聊聊,可不论他说什么,赵云总是“嗯”一声以作回应,连问他问题,也是简单的回答,却再不多说半句。曹植

    甚感无趣,索性也住了嘴。两人一前一后,均是默然无语。眼见天已经黑了下来,离开方才的镇子也有好一段距离,却连下一个镇子的影都未见。曹植初时还勉力跟上,到后来渐觉两腿酸软,又乏又困

    ,却不敢提议休息。赵云回头看了他一眼,指着前方路边一座小庙道:“我们今晚就在庙里过夜。”

        曹植舒了口气:“总算可以歇会儿了。”谁知走到庙前一看,残垣腐板,分明是座弃庙,心中不禁叫了声苦。他自幼睡在豪宅软榻,哪有过此等夜宿荒岭破庙的经历。赵云推开庙门,一股浓重的霉

    臭味扑面而来。他倒似见惯了这等光景,从容地走进去,-出火绒点了支蜡烛,选了块靠窗的地方放下包袱,回头却见曹植还站在门边,说道:“进来吧。将就一下,靠窗的位子给你睡,我睡门口。”

        曹植微一愣,赵云确是处处照顾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跨进门槛。只见这庙不过方圆,还抵不上自己建王府的正厅大,四壁残破不堪,顶上结满了蛛网,地上踏出一个个灰脚印,只正方一座铜像

    还算端正,慈眉祥目,叫人心生一股崇敬之情。

        赵云抱来一堆稻-,铺在窗边:“早点睡,明日还要赶路。”

        曹植脱下外袍垫在稻-上,道:“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新野?”

        赵云在门口铺着稻-,一双手熟练地滚着-边:“三天,快的话也许两天。”

        曹植“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是要急着赶回新野吗?如果骑马的话……”

        赵云眉头一皱,道:“我身上没那么多铸币买马。”

        曹植忙道:“没关系,铸币我这里有不少。”

        赵云忽地停下手,抬头望了曹植一眼:“你们曹兵出手都这么阔绰吗?如果你要骑马,明日到了前镇,自去买一匹是了。”言毕俯下身继续整理稻-。曹植听他话里冷冰冰的,心中虽然烦闷,却也

    不敢多说,老老实实盘膝坐下。赵云铺好了-,就席躺下,“噗”地吹熄了烛火。

        曹植把先前买的几件衣服枕在头下,下面稻-的霉味冲得他一阵恶心,根本无法入睡。他支着头,看着墙角一只蜘蛛正在结网,忽地想:“这里蜘蛛这么多,万一半夜掉在我身上怎么办?”又听佛

    像那边悉悉窣窣,似是老鼠响动,心里一惊:“那些老鼠会不会咬人。以前好像听老花匠说夜里的老鼠找不着吃的,见了人的手指、脚趾,以为是馍馍,就一口咬下去……”想到此处,不由捏捏自己的

    手指,又想摆摆自己的脚趾,只听“吱”的一声,老鼠好像受了惊,又听“砰”的一声,好像碰翻了块破板。这一下曹植受惊不小,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好快。他转头去看门边,赵

    云平躺着睡着,微微月光下脸上的表情安详闲逸,对老鼠的嬉闹毫无反应,不由想:“他倒睡得踏实。”又觉耳边蚊子嗡嗡飞过,好像停在自己脸上,忙伸手“啪”的一拍,却什么也没有打到,反觉脸

    颊被手掌拍得生疼。他翻了个身,浑身上下每一处舒服的:“这般受罪,还不如回许昌呢。”不由叹了口气,却吹起地上厚厚的泥尘,鼻子一-,重重打了个-嚏,一想:“我这时回去,如何见爹爹?

    ”又想:“不就是睡个觉吗,他能我就不能?我可是爹爹的儿子,可不能丢了爹爹的颜面!唉,不知爹爹现在好不好。我失踪的事想必他已经知道了。他一定在四处派人找我。还有洛儿……她也不知道

    怎么样了,能平安回去东吴吗?也没个消息。”

        他仰头看窗外弯月:“那晚的月亮比这圆多了。我答应一直照顾她的,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去保护别人?唉,我真是没用。”忽又想起那晚铜雀台前赵云孤身斗群将的情景:“如果……我

    能有像他这般的身手就好了。他肯舍身救百姓,心地必定很好,就是性格如此冷漠……”一时间脑中诸般念头思绪万千,更加睡不着。周围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外头夜虫的低鸣,连自己的呼吸声

    都似可耳闻。曹植吁了口气,双手搭在胸口,朦朦胧胧间渐渐有了点睡意。

        忽然外头一阵马蹄声,曹植一惊,睁开了眼,却见赵云倏的从铺上坐起,纵身跃至门后,探头向外张望。曹植好奇心起,从窗格向外望去。月下道上约-十余匹马正向着这边而来,一时间也看不清

    那些人的模样。马匹行至庙前,当先的人勒住马步,朗声道:“这里有座庙,我们进去歇歇。”就见一伙人下了马。曹植心头一急,忽觉手臂一沉,赵云不知何时已窜至身后,低声道:“别出声,跟我

    来。”用脚一扫,弄乱-铺,拉着自己跃上供台,猫身缩在那铜像后头。

        铜像表面虽有破损,金身还算完整,正好将两人挡住,但也颇为拥挤。曹植紧紧贴在赵云怀前,两臂夹在胸侧,连一点挪旋的余地也没有。赵云一只手臂从后头环过,横在他胸前,曹植清晰地感觉

    到他那有力的臂弯和厚实的胸肌,脑中血气一涌,头不觉向后靠在他怀里。赵云均匀有致的鼻息一吸一吐正-在自己耳后,--的却很舒服,鼻子里便闻到一股温热的男子气息。曹植觉得好像整个人泡

    在温泉之中,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四肢的筋骨仿佛全都舒软下来,依偎在赵云怀里,心中不禁想:“若能长久这样就好了。”

        此念一出,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糟糕,我怎会有……这般龌龊的念头,他可和我一样都是男儿之身。真是该死!”忙用力向前靠了靠,想离开赵云的胸膛,不想赵云察觉他身体摆动,臂弯一紧

    ,反更加将他拥在怀里,沉声道:“别动,会被发现的。”曹植耳根一热,急道:“我……”赵云忽地用手捂住他的嘴巴。曹植感到赵云手掌上的热气透过自己双唇传过来,心中一荡,却听脚步声近,

    外头的人已踏进了正殿。

        就听一个人的声音道:“大家赶了一天的路,就在这里稍作歇息,待会儿继续上路。”余人应了声,四下散开,堂内一亮,有人升起了火。

        赵云心中奇道:“这伙人深夜赶路,好像有什么急事。”他耳力甚好,听那些人进堂落地的脚步声,便已知他们均是功夫不弱。这条路通往荆襄地界,他们又是何来历,当下凝神静听。又有人道:

    “这里已是荆襄边界,按脚程明后日就可抵荆州。将军,你看我们这趟能有收获吗?”

        赵云一惊:“将军?他们是哪位大人的手下?”

        先前为首那人道:“我也不知道。依种种迹象,问题只可能出现在荆襄一带。除了曹公与主公地界,望天下之势,还有谁有如此大的胆子。何况主公派去许昌的密探回报,曹三公子确实与公主一起

    失踪。曹公虽没有告知主公,私下也在派人四处寻找。照大都督推断,我东吴与曹公联盟,受威胁最大的只有荆襄二刘。多半是他们派人劫走公主,破坏联姻。”

        这一番话不仅是赵云,连曹植也是大吃一惊。赵云心道:“他们竟是孙权手下。看来曹三公子和东吴公主真是失踪了,至今没有消息。只不知是何人所为。”曹植却想:“使队遭袭之事终究给他们

    知道了。洛儿……她还没有下落,究竟是……”心如火燎。

        又听一人道:“我们如此日夜兼程一路赶来,路上却得不到半点线索。大都督派去北方的人已经在事发地附近反复搜寻过了,当真毫无头绪?”

        那将军道:“自瓦当镇人等不到使队上报曹公发现出事地点,曹公也不知派出多少兵马,恐怕方圆数百里的每一寸地都快被翻开了。如果贼人还在附近,又岂能躲过。既然没见公主与曹三公子的…

    …人,那定是被贼人劫去了别地。”

        另一人道:“想不到连黄老将军这次都不知所踪……只不知,他们劫去了公主,会如何……处置……”众人均默然无语。

        那将军忽道:“无论如何,主公待我等恩重如山,他失了爱女,日夜茶饭不思,如今就算丢了性命,也要尽快找回公主。我们一路往西,都未见什么异状,想来只有可能入了荆襄。那里不属于主公

    势力范围,大家一切行事务必小心在意。大都督吩咐‘秘密探访’,切不可打-惊蛇,更不能泄了咱们的身份,否则挑起众家不和,我等罪过可就大了。”

        众人一起答应。将军道:“好,稍事休息,半柱香后继续上路。”就听悉悉窣窣,殿上各人散了开去。

        曹植轻轻吁了口气,只是想到还要这么缩着半柱香的时间,不禁暗暗叫苦。这一松神,又感觉到自己后背紧靠着赵云的胸肌,他手掌上的体温混合着自己呼出的热气,像湖波般一阵阵冲荡着自己的

    嘴唇,心旌一荡,忙把头一摆,挣脱了赵云的手掌,忽听外头一个声音叫道:“这……这里有人!”

        曹植心头一震,刚欲站起,却被赵云按住。果然殿上一阵嘘哗,那人续道:“这里的稻-还有体温!”

        赵云一凛:“我已把稻-踢乱,不想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将军“嗯”了一声,道:“看来这里的确曾有人待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一人道:“可能是借宿的过客,不必理会。”

        将军道:“既是借宿的过客,为何我们进来时未见踪影。若是先离开了还好,万一……那我们方才的谈话岂不全被听了去?”

        赵云心叫不好,果听得那将军的脚步慢慢朝佛像而来口中缓道:“这庙地方不大,能藏人的地方,恐怕就只有……这里了!”

        “这里”二字刚出,赵云已感到一股劲风从侧面袭来,忙拉着曹植向旁一跃,跳出佛像后,那将军一支长戟绕过佛像,来势不减,赵云身子向后一仰,双足倒踢,正中戟柄,卸去劲力,半空翻了个

    筋斗,稳稳落在地上,就听那将军赞了声:“好身手!”

        他抬头一看,殿上诸人已点亮烛火,照得亮堂堂的,大约十数人,清一色的平商装束,若非听他们对话,决计料不到竟是军中精士。再看持戟之人,细目长眉,脸上棱角宛如斧削一般分明,喝道:

    “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偷听?”

        曹植望了赵云一眼,说道:“我们本来是冀州人氏,因为在新野有亲戚,特来投亲的。夜宿于此,听有人到来,怕是遇到山贼强盗,就躲了起来,不小心……听到了几位大人的谈话,实属无心,还

    勿见怪。”

        那将军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听你谈吐不凡,凭这位的武功,又哪还怕什么山贼强盗?恐怕二位并非寻常百姓,深夜在此,到底有何企图?”

        他这一句,四下众人围上一步,眼露凶光。赵云肩头一动,便要发作。曹植忙捏了捏他的手心,道:“我们真是出身百姓,只是在下喜好读书,言谈中不免带些酸儒气,而他……自幼习武,不过是

    强身罢了。”

        将军冷道:“强身?那不如当兵去算了。”

        曹植忙道:“军爷好眼力。正是因为我们家乡正在强征壮丁,爹娘怕我们投伍犯险,只有叫我们连夜逃往新野。听说那里的刘玄德大人善待百姓,不会为难我们。”

        将军“哼”了声:“那也未必。”收起长戟,道:“我们此番是秘密行事,被你们知道了身份,本该杀了你们灭口,不过我家主公仁德为先,一再下令不许扰民,既然你们也非有心之失,就暂且饶

    过你们。不过如果你们胆敢泄漏今夜之事半句,定不留情!”

        他说得声色俱厉,曹植做出一副诚恐之状,忙道:“是,是,我们决不出去乱说。”

        将军回顾余人道:“大家也休息够了。既然此间已先有人住,我们就不扰人清梦了。收拾一下,继续上路。”其余同伴撤开包围,各自拾掇行装。曹植吁了口气,看了赵云一眼。

        忽听庙门“哗”地一响,又拥进一小队人来。殿上众人均是一愣,只见进来的七、八人身着兵服,是正宗的荆襄之兵了。为首的兵长高声道:“呆在原地不许动!妈的,深更半夜一伙人鬼鬼祟祟在

    做什么?”

        那将军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上前道:“我们是行商的,因为赶路,错过了投栈,只好在此过夜。”

        军官眉头一皱:“行商?可有刘大人的批文?”

        将军一愣:“什么批文?”

        “你们连批文都没有,行什么商!深夜在荒岭聚会,我看多半是另有所谋。全部给我拿下,带回去严加审问!”

        将军心里一惊,要真被他们捉去,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眼下这七八个人凭已方大可收拾得下,但这一趟行事必须秘密进行,如此公然杀死荆襄官兵灭口,入了荆襄之境,恐怕就没那么便宜行事

    了。正犹豫间,官兵们已扑了上来。那些便当一齐望向他,眼睛里均是询问之意。将军心想:“此刻已及不得犹豫了,当把他们尽数杀掉,再想个法儿毁尸灭迹,须干净利落才行。”

        念及于此,刚想发难,忽听那军官惊呼道:“你……你不是刘玄德大人手下的将军吗!”回头一看,却见他向着先前和自己交过手的“冀州人氏”,“怎么你也在这里?”

        将军心中一突:“他……他是……刘备手下?!那刚才那些话岂不是把我们的身份全都……”果听“冀州人氏”微微“嗯”了声,说道:“你是二公子手下?”

        那军官腰一挺,得意道:“我是二公子钦点参将,负责两荆防务。近来城内局势有些乱,大人病榻难起,大公子又想乘机兴风作-,二公子吩咐,要对城里城外仔细寻巡,莫漏了趁混作祟的奸细。

    方才兄弟们路过,见庙里有火光,就进来看看,不想竟是将军你。”

        赵云“唔”了一声,心想二位公子争权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主公怕是支持大公子还多些。现在一边是东吴密探,一边是二公子手下,两边都是麻烦,还是及早脱身的好,便道:“主公派我在外公干

    ,现在回沛县复命,不便妨碍参将执行任务。”说着一拉曹植便向外走。

        参将上前一步拦住门口,指着东吴将军一行人道:“这些人你们可认识?”赵云摇摇头。将军心里一急:“他们既是刘备手下,又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和公主失踪之事,如何能放他们走?”一-腰上

    的护身匕首,慢慢向那参将身后靠去,想先一刀了解他,再围歼余下的官兵,至于后事,等处理了他们先不迟。眼见离他后背不过两拳距离,忽见他脚一跺,几欲被吓了一跳,就听那参将大声道:“等

    等。你说不认识他们,为何半夜在此相会。二公子说过,刘玄德曾在大人面前言语维护大公子,这伙人来路不明,莫非你们是在密谋对二公子不利?哼,当我是傻子?来呀,先把他们尽数拿下,交回二

    公子发落!”

        官兵们答应了声,个个摆出凶神恶煞的凶相,嚷嚷着冲上来想扣住众人的手。将军见局面已成难下之势,向手下使了个眼色,拔出匕首-那参将的背心。他带来的手下均是精挑细选的一流卫士,

    寻常巡卒如何能挡,不一会儿便已被斩杀十之八九。剩下一名见情势不对,夺路冲出庙殿,掏出一只螺号用力一吹,“呜呜”声在这寂夜中远远飘了出去。将军一惊,叫道:“不好,他要示警!”一戟

    飞出,正从那巡卒背心穿过,就势将他钉在地上。那巡卒嘴含螺号,叫不出声,喉头“嗬嗬”两声,已断了气。

        将军上前拔出长戟,尖刃上尤滴着血滴,回头盯住赵云,冷道:“我说阁下怎么如此好身手,原来是刘备手下。哼,差点儿上了你们的恶当!你们知道了我等的身份和目的,留你们不得!大家上!

    ”一群人又将两人围在中央。

        赵云已拔枪在手,用身子护住曹植,低声道:“你不行,先走。”

        曹植见他如此回护自己,心头一热,朗声道:“不走。我和你一起!”拔出赵云腰上匕首横在胸前,见那些兵官满脸血污,一副凶狞的表情,心中道:“想不到我竟要葬身于此。”不由朝赵云望了

    一眼,却见他嘴唇紧抿,一双坚毅的眼睛里透出兴奋的神色,俊脸上毫无惧意,忍不住往他身上靠了靠:“今夜能与他并肩抗敌,纵使死在一起,也不枉此生了。”念及与此,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连握住匕首的手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东吴将军知巡卒螺号一响,援兵马上就到,耽误不得,当先举戟一刺,扎向赵云。赵云挺枪一封,枪尖顺戟而下,直取东吴将军手腕。东吴将军方才与他交过一回合手,虽知他功夫不弱,不料包围

    之中仍这般冷静从容,枪杆远长于戟,眼见枪尖下滑,就要刺中自己手腕,忙松手放开长戟,右肩一沉,避过枪尖,左手长伸,抢回落戟,这一下险到极点,赵云也不禁心中一赞:“好快的反应!”

        东吴将军已知单凭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拿下此人,一挥手道:“大家一起上!”众官兵各持兵器冲了上来。赵云挽起数朵枪花,将前方来人逼开,回头一瞥,见曹植已被两人缠住。他不识

    武功,没一会儿便已险象环生。

        赵云叫道:“你还不走?!”

        曹植早-得狼狈不堪,发髻松散,眼里已没了实景,只一团团的灰影在上下翻扑,听赵云叫声,只大声道:“不走,我不走!”腕上一受力,匕首被打落在地。

        一名兵官见有机可乘,挥刀朝曹植颈中斩落。赵云一直在分神注意他的境况,见此情形,焉能不救,对准那兵官一枪刺出,他手里的刀还未落下,就送了命。从枪口中-出的鲜血,溅了曹植一脸。

    赵云向后退一步,拉住曹植,挺枪杀开一条路,向庙外冲去。余人见同伴被杀,如何肯放两人离开,叫嚷着一起追出庙门。庙前一纵台阶上,赵云拉着曹植,刚欲下去,忽见前面火光起,一大群荆兵服

    饰的巡卒手举火把冲了上来,叫道:“前面的人停下,我们是荆襄府守兵,拒捕者一律格杀勿论!”

        追出的兵官也是一愣,知是先前螺号招来的援军到了,见这声势,人数至少是己方的三、四倍有余,但事到如今,杀官兵在先,哪里还有退路。将军一声令下,绕过赵云和曹植,与巡卒杀在一起。

    赵云与曹植原想趁混先走,不想这庙只一条道通到岭下,台阶狭窄,巡卒人数又多,见不是穿着官服之人,也看不清对方模样,就朝两人杀了上来,只得应战。好在窄道上不会四面受敌,赵云挡在曹植

    前面,对付这些巡卒自是不在话下,只是他不愿伤害到荆州之兵,一枪枪点到为止;东吴将军一伙虽然勇猛,但斗了半夜,已显困倦,巡卒仗着人多,双方一时间形成了僵局。

        东吴将军越斗越惊。他不似赵云只求自保,心想时间拖得越久对已越不利,不知附近还有多少援军,况且又担心赵云与曹植走脱,还要分神留意两人。只听一声惨呼,又有一名兵官中刀倒地。将军

    惊悲之下手上长戟一慢,被一名巡卒砍中手背。他大喝一声,长戟将那巡卒贯胸而过,忽听阶下人声又起,心道:“又有援兵到了,看来我们今夜要尽数客死荆襄。”

        赵云也道是荆州援兵,正思量脱身之策,曹植在他身后看得真切,来人又是一身平民装扮,却个个手舞钢刀,杀上台阶来。当先一人粗眉浓须,颇有凶狠之相。曹植险些叫出声来,此人自己是见过

    的,只不过在许昌丞相府的大殿上,正是爹爹手下另一员大将徐晃。

        曹植脑中转过数个念头:“他是爹爹派来找我的吗?难道他认出了我,上来救我来了?如果被他带回许昌,那……”他正见赵云背上的肩骨一起一伏,手起枪落处,又有两名荆兵被打落阶去。徐晃

    带的人不在少数,加上个个武功高超,东吴将军也看出来的并非援兵,心中大喜,手上加劲,荆兵被上下一路夹杀,形势登时又转。眼见徐晃已杀至台阶中部,正和曹植打个照面。曹植心一突,“徐将

    军”三字已到嘴边,不想徐晃眼睛只在自己脸上稍一停留,随即转向赵云,-一丝憎意,挥刀朝他劈去。赵云举枪一架,冷道:“怎么是你?”

        徐晃粗眉一扬,忿忿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荒岭破庙遇见你。哼,既然碰面,就在此一决高下吧。”手里钢刀不住,“唰唰”连劈出数刀。赵云侧身让开,钢刀势猛,几乎砍在曹植身上。徐晃急

    收刀势,怒道:“碍手碍脚,还不快滚!”说着回刀去追赵云。

        曹植一愣:“他这么说,定是没认出我。”猛地醒悟,伸手在脸上一抹,果然是先前沾上的污血,“听他的话,好像与赵将军有仇,而他此番入阵,不是为救我而来,倒反是向赵将军寻仇的。”

        此念一转,徐晃又已向赵云攻出几十招,被他一一避过。这边东吴兵与曹兵联手,已将荆襄兵制住,东吴将军腾出手,心想虽不知这群人的来历,但相助之情不能不承,加上本来就有杀赵云灭口的

    心意,转身上前一戟朝赵云刺去,口中道:“兄弟,我来助你!”

        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一齐上阵,赵云顿感吃力。岂料徐晃后退一步,吼道:“谁要你帮,滚开!”

        东吴将军一愣,心道:“我好心助你还不领。”手上不断加力。徐晃大喝一声,重新加入战团,见东吴将军一戟刺向赵云,截刀一斩,荡开他的长戟。

        东吴将军怒道:“你干什么?!”

        徐晃不答话,反手出刀,劈向赵云。东吴将军深吸一口气,举戟又上。没斗数回合,看准赵云被徐晃单刀缠住,又是一戟刺出。眼见赵云避无可避,不想徐晃忽然左臂反撞,正中他腰间。这一下疼

    痛锥心,东吴将军再也按耐不住,抽戟转身向徐晃扫来。此时场上局面变成三人混战,一会儿徐晃东吴将军齐攻赵云,一会儿徐晃赵云反击东吴将军,一枪一刀一戟你来我往,谁也不让。

        赵云忽跃出圈外,说道:“你兵器不称手,再斗下去也没意思。”

        徐晃架开东吴将军长戟,吼道:“欺我铜锤不在身边?!”

        赵云不答话,拉住曹植:“我们走。”

        徐晃怒道:“不准走!”他的手下一拥围住两人。

        东吴将军清啸一声,手下兵官又在曹兵外围了个圈。阶道狭窄,这一来赵云和曹植已被紧紧围住。赵云冷眼睨了一圈,凄月下阶上密密麻麻,或兵卒环侧,或荆尸满地,只听到那边一刀一戟“砰砰

    ”撞击声,夜风一袭,曹植不禁打了个颤。

        忽然一名曹兵呼了声。这一呼又惊又骇,仿佛看到了世上最-的东西。除徐晃和东吴将军酣斗中未曾留意,余人都不自主抬头看去。山风吹过,只见阶周围岭上-间探出一张张僵尸般苍白的脸,

    清一色扎着块黄巾,月光照处竟数不清有多少,如幕帐繁星密密麻麻分布在周遭,一齐投下冷冷的目光,直看得当场众人汗毛倒竖,头皮发麻。徐晃和东吴将军似乎也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一齐停了手

    。徐晃冷不丁看到那些脸,“啊”地叫了声,随即“呸”道:“什么东西,是人是鬼!”这个“鬼”字其实先前人人心中都有了,只是谁也没敢往上想。此番徐晃说出,顿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上脑门

    ,脑海里都浮出两个字:“有鬼!”

        一时间整个山岭仿佛都失了人气,安静得连在场六、七十人的呼吸声都没了。那一张张“鬼”脸不露任何表情,甚至在-木间连身子也看不见,就这么冷冷的,冷冷的盯着。每个人都感觉那几百几

    千只眼睛全瞅着自己,四面八方被一道道阴森的目光包围,浑身软得连脚也抬不起来了。

        赵云初见这些脸时也吃了一惊,然很快定下心来,低下头不再去看它们,拽住曹植的手,大步向阶下迈去。那些曹兵吴将都被吓得傻了,谁也不来阻拦。眼见就要出了包围圈,忽听岭上一阵厉啸,

    竟似几百人、几千人一齐嘶喊,直震得整个山岭都摇晃起来。赵云一凝神,心知这帮“鬼”绝不会轻易放自己和曹植离开,俯身拾起一粒石子,看准离得较近的一张脸用力掷出,却听“啊”的一声,那

    张脸中石受伤,叫出声来。

        这一叫如醍醐灌顶,余人登时清醒过来。徐晃怒喝道:“他们是人!”既然是人,纵使再多,那些兵士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哪里会惧?各操兵器,攻上岭去。

        那些“鬼”脸见形迹已败,也不再隐藏,-丛里,林木里一时不知冒出多少人来,身着黑袍,头上却扎着黄巾,虽然人潮不断涌出,阵形不乱,三三五五看似密密麻麻,实则左结右接,如同一张大

    网,将冲上来的曹兵吴将围住。徐晃和东吴将军颇有临战经验,一看此阵势便知决计斗它不过,况且对方除人数远胜于已外又对此地地势显得甚是熟捻,一旦结成阵法攻守有度,两人忙下令勒住自己的

    手下,无奈对方早已将四周围住,纵使自己不冲,他们一缩包围圈,也是成瓮中捉鳖之势。

        这边赵云拉着曹植,却一心向阶下冲,哪去理会与他们拚杀。岭下的人远比岭上埋伏的少,但结成的阵法首尾接应,赵云左突右杀,竟始终未能冲出包围。曹植在侧看得真切,见数十人前行后退,

    脚下步法统一,心中默默一数,忽对赵云道:“右前方两步,快冲!”赵云微愕,果见右前方两步正是数队人步子交错之处,脚步单双不一,交错一瞬间略有滞漏。赵云一经曹植提醒,打点精神,趁队

    伍参差稍缓,提气一跃而过,从阵的空隙中穿了出去。曹植忽听队伍里好像有人轻轻“咦”了一声,身子突然一紧,却被上前两名敌人夹住。这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原来曹植看出阵法破绽,不过是推算

    出步法上的漏洞,然而这一差漏转瞬即逝,赵云一个人还可通过,却忽略了还拉着曹植,后来的敌人补上,登时隔断了二人。赵云欲回身来救,阵法一经合上,人潮又汹涌而至。曹植心知赵云孤身决计

    不可能破阵,刚想叫“别管我,你先走!”,“别”字才到嘴边,眼前人影绰错,颈上一疼,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曹植慢慢醒转过来,发现自己竟躺在-,四面垂着纱帐,隐约看见外头是间暖阁,摆设颇为豪华。他眨巴眨巴眼睛,记起是被敌人斩中脖颈,却又如何到了这里。刚欲起身

    ,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朝床边走来,忙闭上眼睛。果觉眼前微亮,有人揭开帐子,道:“他还没醒。”声音苍老。又有另一个声音道:“我下的是一日份的‘醉灵芙’,算起来时间也应该差

    不多了。”

        帐内一暗,两人放下帐子。曹植偷眼一瞧,只见两个背影在帐外,看不清样貌,却是老者无疑。两人走至房中桌边坐下,倒了杯茶,先前一人道:“可知他的身份?”

        另一人沉思道:“看他身上带的钱袋,必是大富大贵人家。但深夜宿于荒岭破庙,又和另外那些人一起,实在猜不出是何身份。但这‘先天命格’却决计假不了。”

        先前的老者饮下茶,顿了顿道:“我已验过,他尚是童子之身。如果天公留下的卦示不错,他就是天公所指定的继承人。”

        曹植一愣:“什么继承人?”却听另一名老者道:“可我们连他的身份都不知道,难道就这么奉他为尊?”

        先前的老者厉声道:“莫非你怀疑天公的卦示,还是你想违背天公的旨意?”

        另一名老者忙道:“我又岂敢忤逆天公遗命。当时我见他骨骼清奇,依稀合了天公的卦示,当即将他带回。而且,他竟能看破天公留下‘玄天阵法’的唯一破绽,可见天资极高。只是……万一他真

    是出身富贵,又如何肯舍去荣华出世入教,领导我们十万天兵重整教义。”

        曹植一听“天兵”二字,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猛然记起爹爹过去曾给自己讲过黄巾军的事:建宁四年,钜鹿郡有兄弟三人,一名张角,一名张宝,一名张梁。那张角本是个不第秀才,因入山采药

    ,遇一老人,碧眼-,手执藜杖,唤角入一洞中,以天书《太平要术》授之,并告之凭此书当代天宣化,普救世人。后张角苦习此书,自号“太平道人”。时值疫气流行,张角散施符水,为人治病,

    广收门徒,宣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趁官兵围剿之机,举兵起义,自称“天公将军”,张宝称“地公将军”,张梁称“人公将军”。四方百姓头裹黄巾,从张角反,成立“

    太平教”,声威浩大,一时横扫大半个中国。朝廷召集众将,平逆叛乱,终于杀张角兄弟三人于荆门峡,“太平教”从此销声匿迹。时过境迁,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伙头扎黄巾的叛军,如今曹植猛然

    听到两位老者提起,不由吃了惊。

        “难道眼前这两人是黄巾贼的残党?听他们口气,似乎认为自己合了张角死前留下的什么卦示,要奉自己做黄巾贼的新统领,还要什么‘重扬教义’,这如何使得。”

        又听先前的老者道:“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天公之命不可违,我们一样得奉他为尊。一切只有等他醒了再说。不管怎样,郝护法,你要派人好好伺候着。”

        郝护法道:“好,石长老,那七天后的祭天祀典,我们是否把此人公诸于兄弟们?”

        石长老略一沉思,道:“还是先等他醒了,问明身份。我担心此时向兄弟们宣布,会泄了大伙儿的情绪。”

        “不错。”郝护法道,“上次大事未成,我们的确布置得有些操之过急,这回不能再重蹈覆辙。对了,那另外那些人要如何处置?”

        石长老道:“莫急。现在还不知他们与公子有何关系,先囚在牢里。”

        曹植心头一震:“难道他们还抓了赵将军?那个时候,他明明已经闯出了阵。又或是东吴将军和徐将军他们?”曹植想着,却听外头石长老和郝护法收了茶壶,出房而去。

        曹植一翻身从-坐起,暗想自己陷进黄巾贼窟,说不定还要-做什么教主,再不走将来要出何事,就很难讲了。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望想房外无人,开门溜了出去。却听廊后隐约有脚步声传来

    ,心里一慌,忙朝相反方向跑去。

        这条走廊甚长,旁边却再无房间。曹植慌不择路,拼命朝廊尽头跑。所幸一路并无守卫,连丫鬟-仆也不见。他突然发觉走廊渐向下斜,好像走下坡路一般,心里不禁没了底:“这般走法,分明是

    朝地下而去,真能找到出口吗?”正犹豫间,身后竟远远传来一阵吵杂声:“不好,莫非他们已经发现我不见了?”忽想起一路走来,自己先前所躺的房间已是最末一间,那么出门时听到的脚步声必是

    冲那个房间而去。果听远处的吵杂声往这边而来,再无退路,赶忙继续沿走廊跑去。那地势越来越陡,曹植数次几欲跌倒。突然走廊已尽,眼前豁然一亮,曹植差点儿没叫出声来,只见自己已身处一间

    天然石窟中,天顶离地面足有十数丈之高,大得几乎可以容纳一支军队。而庭殿中央一尊巨像,直抵岩顶,样貌非佛非道,鹤发-,曹植想:“大概是授予张角《太平要术》的南华老仙吧。”再细看

    厅殿,四面无路,竟是死室。

        曹植正犹豫间,廊外的脚步声已行至殿前。他心里一惊:“若被他们追回,不知又要受什么折磨。”一看那巨像旁有扇小门,顾不得许多,推门而入。

        那门本是块翻板,待曹植进去又自己关上。曹植贴在门后,却听外头一阵嘈杂声,好像有一大群人闯进殿里。一个声音道:“他……他进了聆天室!”似是之前的郝护法。

        人群登时静了下来。就听石长老的声音道:“教中严规,聆天室是教主聆听天训之所,教中任何兄弟不得入内。”

        郝护法道:“那……该如何是好?”

        石长老沉默了一会儿,道:“他进去,难道……真是天公在冥冥中的旨意……我们退下,谁也不准来-扰。郝护法,你派人日夜在殿外守着,公子的饮食按时送至聆天室外。”

        “但是……”

        “不必多说,我知道你是担心‘天祭’祀典。放心吧,天公在天之灵,自会引导他的。郝护法,项尊者应该快到了,等他一回来就同去黄龙殿,我有事与你们相商。”

        郝护法应了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再无声响。

        曹植在门后听得清楚。他心道:“听他们所言,倒似对我没什么恶意,还要送食物给我。不过他们守住了殿口,无异于把我困在这里。什么‘聆天室’,还真能听到天训吗?”

        他转过身来,又是一条长长的甬道通向一间斗室。曹植心想:“反正他们守在外头,出也出不去,不如在里面找找,说不定还有别的出路。”

        主意既定,-着石壁朝里走去。这里处在地底,没有光线,不过四周石壁平滑,曹植心里也不禁暗暗佩服修建这工程之浩大。到得廊尽头,又是一扇石门。他用力一推,眼前“哗”地一亮,刺得他

    几乎睁不开眼。却见门后石室亮堂如昼,并非有烛火明珠,全凭设计时巧引天光,采集日光月华数次反-,最后汇于室中央。曹植抬头一望,天顶距有十余丈,曲曲折折,中间数被岩石遮挡,只靠数十块

    宝石盘镜反光,也因此避去风雨,当真巧夺天工。再看室内,中央一席蒲团,四壁却是一排排的竹简。曹植随便取过一卷,见陈色颇古,翻开一看,里头尽是蝇头小楷。他略一读,都是行军布阵之法,

    微感失望。抬头忽见一面壁上画着副八卦太极图,图上刻有几行字:

        “天道之法,在公在勤。公者,纳世之胸怀,包罗万物之心;勤者,自修培性,善谏力极。惟齐备二德,方能顺天应器,救世展图,外则扬名海内,入则敛性凝心,是为‘杰’。”

        曹植细细品味字里的意思,越发觉得境界高远,比之自己从前所学的经道哲理,更有一番气概,不由又反复念了几遍,忽见图侧另有一行小字,写道:

        “余蒙天顾,得《太平要术》,既受天命,当极精尽力,创‘太平’一道,扬法弘德,以救万民于水火。惜时不予我,难成大业,恨不能传天训于世,虽死而憾也。”

        曹植一呆:“辨其意竟是黄巾贼领袖张角所留。我听说此人早年得仙人传授《太平要术》,凭此书可呼风唤雨、撒符成兵。莫非就是这些竹简?”不禁来了兴趣。再看那些竹简,从八卦太极图分向

    两边,拿起左边第一卷打开一看,卷首写着“公卷一”,心念一动,又取过右边第一卷,果见是“勤卷一”,原来是按“公”与“勤”这“天道二德”来分。

        所谓“公”,乃求天下归一,同心同德,因而尽是兵法奇谋、天文地理、安邦治国之道;所谓“勤”,乃自身修心养性,锻筋练骨,因而记述了养气之法、医术卜算、武功兵械:可谓包罗万象。

        曹植初时还是抱着好奇心想找些什么“鬼神之术”,翻得几卷,也被里头的浩文广识所吸引,从头一卷卷细细读下来,不察从日到夜,才觉腹里空空,想起石长老的安排,出到厅外,果见饭菜齐备

    ,取来吃过,又急匆匆回到斗室,手不释卷。如此没日没夜,自己也记不得过了多少日子,方才把两部七十二卷读了十之七、八,大约是些天文地理、星象卜算、医术水文之类,至于武功兵法,他自身

    不甚感兴趣,只大致浏览了一遍,不曾细看。本来身犯险境,乍逢这些经典奇书,看得入迷,竟忘了其它。门外的饭菜还是按时送到,待他掩上“勤卷七”,忽听外头一阵吵杂声,这对于数日来沉溺书

    中的曹植来说,宛如耳边有-喝一声,猛然醒悟过来,一想:“我读的这些想来就是张角留于此地的《太平要术》,一气读下来,竟忘记自己尚陷在黄巾贼的巢-。这几天一直未有人来打扰,现在

    外头不知出了什么事,莫非是来捉我的?”又想:“他们要进来早就来了,每日还送饭菜给我,难道真对我没有恶意?但他们逼迫我做什么首领,还要去反爹爹,这是万万不能。我看还是及早脱身为妙

    。”

        他打定主意,又觉未看的那些卷札有些可惜:“上次路遇劫匪,自己却全然出不了力,若是我识兵法,又或是身具武功,也不会如此落魄,还让洛儿……”他忽然想到尚不知黄盖救出洛儿没有,越

    发怨恨起自己的无能,找出卷札里的“兵法篇”和“武功篇”,兜进怀里,这才四下去找出路,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原来这间斗室依山壁开凿而成,除正门甬道外,只顶上一逢直通山顶,又怎可能攀上

    。外头喧哗声越来越响,曹植心想:“莫非我已无路可逃。”只得-出甬道,伏在门后。就听门外郝护法的声音道:“他已经在里头呆了六日,今天是‘天祭’祀典,他若再不出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石长老道:“送来的饭菜他都吃了,料想无碍。聆天室里有天公遗迹,说不定他正蒙受天公御训。”

        “可是‘祭天’祀典……”

        “我们三个臭皮匠在这边说什么都没用,还是直接问问公子吧。”曹植听见一个未曾听过的声音,也颇见苍老。又听有脚步声行至门边,那个声音道:“公子,我知道你在门后听得见我说话,想来

    你也知道我们就是昔日的‘太平道’,世俗人无知,称我们‘黄巾军’。自上代教主天公将军仙逝,教内事务就由我们三个尊者、长老、护法执掌。天公将军留下遗命,由具‘天格’之人接任教主。郝

    护法将你请回并无恶意,正因为你相具‘天格’。我们三人商议决定,遵从天公遗命,一致推举公子为新教主。现下三年一次的‘祭天‘祀典时辰已近,还望公子出室,接掌教令,主持大局。”

        曹植在门后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疑惑去了大半,却也更坚定了逃走的念头:“他们果真是要我当什么教主,简直是荒唐。”真想大声对他们喊:“我是曹丞相最宠爱的三公子,你们说我会做你们什

    么教主去反我自己爹爹吗?”但知此时暴露身份,必死无疑,终地还是忍了下来。

        外面那个声音又道:“聆天室乃我教禁地,除教主外无人能进。公子若不出来,我们也拿公子没有办法。但这‘天祭’祀典每三年一次,是教中最重要的活动,公子不出来主持仪式,我们只好长跪

    于此,待时辰过,弟兄们也无颜面存活世上,只有自行了断,以慰天公。”

        就听“砰”一声,随即“哗啦”一片,似是不知多少人一齐跪下。曹植一惊,听声音外头少说也有数千人,不禁脸上变色,害怕之下慌忙退回斗室,一跤坐倒在蒲团上,心尤怦怦跳个不停。好在他

    自幼见惯练兵整军的大阵势,倒不觉如何惊讶,只是数千人一齐向自己跪拜,还言什么‘自行了断’云云,他知这班人言出必行,若当真一齐自刎,多少与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想到外头黑压压一片死尸

    ,喉头也不觉发麻,左右拿不定主意。一瞥之间,忽见壁上刻字:“公者,纳世之胸怀,包罗万物之心;勤者,自修培性,善谏力极。”,心道:“这‘公、勤’二德教人们开有宽仁心胸,阖有静容之

    量,我既读《太平要术》,就是授了此二德之染,又如何能眼睁睁看他们以身殉教。他们需要的不过是应了他们天公遗命的人偶,这空头教主,我去做做又有何妨。眼下先打发了什么‘祭天’祀典,到

    那时向他们言明原委,再作打算不迟。”

        于是整了整衣衫,打开大门,外头殿上果然跪了一-人,几乎把偌大一个殿堂塞满了。当先跪着的三名长者,左边黄袍,绣着山石大地;右边红袍,绣着壮孺人群;中间蓝袍,绣着浮云青天。见

    曹植走出,脸上均现欢喜之态。蓝袍人道:“公子出来了!”

        曹植听他声音,知是先前隔门与自己说话之人,看他们的袍子,心念一动,道:“太平者,汇天地人三体和 谐。你是天尊者吧。”

        蓝袍人一呆,随即恭恭敬敬地伏下身道:“正是。天尊者项云兴,地长老石群,人护法郝前,会同天、地、人三队四千二百名弟兄,恭迎公子出室。”身后众人一齐伏地。

        曹植虽不好武,但自小耳濡目染,也略懂一些率将之法,这第一步“以才威伏”,他从张角留下的话里推测到太平教的大致组成,一见三位老者袍子的颜色和图案,就大致猜出了他们的身份。这一

    招果然奏效,众人均以为他已得张角传授,又如此气度俊雅,心中又是佩服,又是欢喜。

        项尊者小心惶然道:“公子可是答应接掌教主?”

        曹植微微一笑,说道:“天公将军得仙人传授《太平要术》,手创太平道。可惜壮志未酬,天下不适,安得太平。”这番话也是推敲张角遗言而得。他知日后要想轻松脱身,必先慑服这干教众不可

    ,于是装出一副威严而神秘的模样,“我蒙天公眷指,又在聆天室内得授《太平要术》,自当继承天公遗念,重整太平一道。”他说着说着,渐入其境,大话说来亦真亦假,连自己也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下头天、地、人一干尊者、长老、护法却听得如痴如迷,对眼前这位少年教主更加心悦诚服。项尊者道:“感谢公子担此大任,领导我等重扬教义。公子,时辰已到,还请公子登坛祭天。”说着手

    一挥,后面教众让出一条路来,直往厅中央巨像前。曹植知此时做戏也要做个十足,当下昂首大步,项尊者、石长老、郝护法跟在后头,沿着阶梯登上巨像。那里设好了案台,可曹植却不知仪式如何进

    行,幸好项尊者只让他站在巨像头顶中央的八卦图上,自己与石长老、郝护法守在香案前,口里念道:

        “天佑我教,太平昌隆,赐我英才教主,继承先公遗命,上整教威,下扬教法,推汉室,立新世,拯救迷途,重造太平。”

        下头教众一齐拜下,双手捧天,那清一色的黄巾更觉刺眼。曹植偷眼瞧去,看到项、石、郝三人一脸无比虔诚的模样,又忍不住想笑起来,还得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却连他自己都

    不知念的什么。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仪式还没结束。曹植听他们念得甚是无趣,见众人均是闭目,偷偷打了个哈欠,心中不禁想:“不知道赵将军回新野了没有。”

        此念刚出,忽觉腰上一紧,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挣扎着回头一看,抱住自己那人俊目挺鼻,剑眉宽额,竟真是赵云。曹植又惊又喜,赵云松开捂他嘴的手,打了个手势,揽住他的腰悄悄退到

    巨像后部。曹植低头一看,却见一根长长的绳索直垂下地,另一端系在巨像帽冠的凸处,若非走到跟前,决计看不到,知赵云是要救自己从此处逃脱。赵云检查一下绳端已系牢,揽着曹植顺绳而下。曹

    植第一次如此攀爬高地,虽有赵云揽扶,向下一望,见离地面足有十余丈高,脑中一阵晕眩,身子一抖,在巨像边沿磕了下,收在怀里的《太平要术》竟落了一卷出来。赵云忙伸手去接,无奈一手攀绳

    ,一手环在曹植腰上,根本腾不出手来。眼见那竹卷直直坠落下去,“啪”地掉在地上。这一响脆脆回荡于厅殿之上,诸人念咒的声音登时停了下来。就听天尊者道:“公子呢?”曹植抬头一看,正和

    石长老打了个照面。石长老指着道:“在这里!”

        曹植一惊,赵云已抱着他迅速下沉,天尊者三人已奔至绳前。石长老气急败坏道:“我们砍了绳子!”天尊者忙道:“不可伤了公子!我们下去追!”三人从石阶而下,殿上众教徒也已察觉,将绳

    底周围团团围住。赵云稍慢下落速度,见三尊者长老已奔下阶绕到巨像后,手腕一抖,双足在像背上交错而踏,借力带着曹植反向上回去。这一下变故始料未及,黄巾教诸人全都愣在当地。赵云攀上像

    顶,解下绳索拿在手上,抽出腰间匕首系在绳端,看准殿顶岩石一掷,匕首带着绳索已扎入岩缝之中。赵云沉声对曹植道:“闭上眼,抱紧我。”曹植依言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赵云抓住绳索,从巨像头

    顶疾冲而过,用力在像沿一蹬,以腾空而起。曹植只觉耳畔风声呼呼作响,整个人如同在云里雾里。然而面颊紧贴着赵云结实的胸肌,双手环靠着他宽厚的脖颈,鼻子里又闻到他那若有若无的男子气息

    ,不由心旌一荡,睁开眼向他瞧去,但见他额边虽汗,牙关紧咬,但那俊目始终望向前方,直挺的鼻梁,紧抿的嘴唇,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处处露着英气-发的坚毅。曹植心中竟升起一股温暖的冲动,只

    想着:“他为什么要以身犯险来救我?”低头靠进他怀里,却一下子看见此刻竟离地面有十余丈高,吓得几欲叫出声来。这一荡从巨像头顶横越大殿,就要撞上对面的石壁,曹植冷汗直冒,心想:“死

    了死了。”紧紧抓住赵云的背颈。眼见两人已冲到石壁前,余势不衰,赵云忽放开绳索,身子斜仰,双足在石壁凹凸处一踩,化横冲的力道为向上的力道,与下坠之力混消,借手臂在岩间几个纵落,已

    带着曹植落下地。这一幕直看得黄巾教众如痴如醉,良久爆发出一阵赞呼声。

        赵云脚一着地,拉住曹植疾向厅殿外奔去。项尊者反应过来,叫道:“他把公子带走了,快追回来!”

        殿上诸人都是一声惊呼,忙追了出去。赵云展开全力,沿着长廊奔跑。曹植也知若再被那帮人追上可就永无出头之日,顾不得推上酸软,好像都没了躯壳,拼命往前冲。好在所有教众都必须参加祀

    典,除厅殿外再无他人阻拦。长廊转了数道,终于有了阶梯,外头一凿山洞,出口就在荒岭一处隐秘的地方。曹植眼前一亮,明晃晃的太阳正在顶空,岭下不远处立着座庙,不正是先前夜宿的破庙。曹

    植心中已明,难怪黄巾教众会察觉那晚自己的形迹,又对附近地势如此熟悉,原来他们的本部就在此处。身后传来人声,赵云一指破庙:“我们去那儿。”也不待曹植回答,拉着他攀下岭,闪身进了庙



        曹植终于得喘了口气,但觉胸口发闷,呼吸急促,一双腿更是像灌了铅一般,急道:“你……你怎么能藏在这里,离那伙人的本部这么近。一搜就搜出来了”

        赵云从窗棂望向庙外,淡淡道:“你这个样子,还能跑多远。”

        曹植脸一热:“对……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

        赵云转过身,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未必找来此地。最多我们再藏到这佛像后。”他向那铜佛一指。

        曹植心中咯噔一下,回想起那晚和赵云一起缩在铜像后的情形,感觉脸上一阵发烧,偷眼向赵云瞧去:“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却见赵云脸上毫无表情,不由叹了口气:“我真是……真

    是……”忙走进窗棂,假意去看外头情势,果见黄巾教众从洞口蜂拥而出。项尊者吩咐了一阵,三位尊者、长老、护法各领一队,向三个方向追出,唯独漏过这边。

        曹植回头赞了句:“你真是有先见之明。”

        赵云摇摇头:“真正能洞察敌势之人,你还没见过,那才叫人佩服。”

        曹植“嗯”了声,心里却道:“说起洞察敌势,又有谁比得上爹爹。”忽又记起《太平要术》“公卷兵法篇”开篇就说:“兵之道非兵精量众,非-马丰腴,战如风,势如水,唯知风向水流,断路

    截源,自可以逸从容,善用有尽之材,当敌无尽之兵。”说的正是料敌先机的重要性,不禁想:“看来这《太平要术》果然不简单,今后有时间当细细学习这‘兵法篇’。可惜‘武功篇’遗落在了教内

    ,倒可向赵将军请教请教。刚才……还真是危险呢。”回想起殿厅上一幕,随着赵云飞越十余丈的高空,心头一阵激动,向赵云望了眼,不想他正好也朝这边看来,两人目光一碰,曹植又窘又迫,忙道

    :“呃……那个……你……对了,你怎么会在殿厅上的?那天晚上我不是被他们捉走了吗。”

        赵云低下头,道:“那晚我救你不得,只好先避退,看见他们又抓了东吴的那伙人和徐晃(曹植心想:“他果然认识徐将军。”),便趁他们收队时打晕了名教众,换上他的衣服混进教里,听说你

    进了什么禁地,还要在祀典上尊奉你做教主,于是先布置好长绳,准备在祀典时救你出来。”

        曹植笑道:“你为什么要以身犯险混进教去,你就不怕被他们发现?”

        赵云道:“他们教内体系十分分明,各司其职,我连四处探查的机会都很少。本来还想一并把徐晃和东吴的将军也救出来,却一直没有机会。”

        曹植奇道:“他们欲对我们不利,干嘛还要救。”

        赵云道:“东吴将军受孙权派遣寻找失踪的东吴公主,徐晃是曹贼手下,多半也是为寻曹三公子而来。那徐晃与我有私怨,如今无端身陷囹囫,也不是他们的错。何况这黄巾军绝非善类,救他们也

    是应该的。”

        曹植听他说什么“绝非善类”,不禁想起张角在聆天室壁上留的话,这黄巾教究竟是善是恶,也难分得紧。赵云见他眉头微锁,忽道:“当时你们使队被袭,会不会也是他们所为。”

        这一言有如晴天霹雳,曹植脑海里倏地浮现出当时的情景。那些头扎黄巾的劫匪,不正是黄巾教众的标志装束吗?况且石长老曾说:“上次大事未成”,这件“大事”若指袭击使队,解释起来就合

    情合理了:“只是‘未能成功’,是说没捉住我,还是洛儿,又或是……”曹植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或许黄老将军护着洛儿逃脱了。但为何孙权还会派东吴将军前来寻找呢?”

        赵云见他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又问了遍。曹植道:“有可能。但不知他们抓了曹三公子和东吴公主没有。”语气却已不似先前那般沮丧。

        赵云略一沉思,道:“眼下我们寡不敌众,既然知道他们的大本营,回去禀明主公,在灭不迟。”

        曹植一愣,道:“灭?你是说要剿灭他们?”

        “当然。”赵云走到窗边,望向山洞,“黄巾贼作乱已是十数年前之事,不想如今死灰复燃,若不及早剿除,必定危及百姓。”

        曹植道:“可他们并非像传言那般穷凶极恶。”

        “他们袭击使队,又捉你去做什么教主,这还不够吗?”

        曹植冲口道:“你不是也准备去袭击使队的吗?”他自从知道赵云身份后,对他袭击使队的意图已猜到八、九分,只是相处数日,同这位自己爹爹大仇人的感情越来越好,每每一想到那日若不是黄

    巾教众占了先机,自己反死在他的枪下,不禁心中烦恶,此时竟霍地说了出来。

        赵云也是一愣,随即转过头去,淡淡道:“不要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

        曹植心中越发委屈,冷道:“若换了你,那日早该把我一枪刺死,也省得整日里对着你这张冷脸!”

        赵云道:“我只想刺杀曹三公子,与你无关。”

        曹植一呆,一颗心登时凉了下来,喃喃道:“对……与我无关……我不过是曹军里的一个小卒,你为什么还要冒险救我?我不问徐晃和东吴将军,只问我。”

        赵云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担心你,所以必须救你。”

        曹植心头一颤,千思万绪如海潮般涌了上来:“‘我担心你,所以必须救……你担心你,所以必须救你……’他……他在担心我……吗?”他自幼生长在权富之家,周围-仆侍从虽多,但除了爹爹

    娘亲外,真正会担心自己的恐怕再无他人。如今和赵云相处不过数日,他竟于此吐露心声,曹植一时欢喜塞溢,感到往后世上又多了一个会担心自己的亲近之人,仿佛胸膛里燃了团火,整颗心都要被融

    化了一般,先前的不痛快顿时一扫而空,望着赵云那张俊脸,不由哧哧笑起来。

        赵云自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见一双眼睛望着自己,奇道:“你笑什么?”

        曹植敛住笑意,假意正色道:“都是你害我做不成教主,可以统率四千多名手下,那可威风得很呢!”

        赵云一愣:“我以为你是被强迫的,你……怎么会想做这伙叛贼的教主。”

        曹植听他说得正经,心中好笑,道:“不过比起教主,我更宁愿做你身边的一个小卒,与你一起上阵杀敌。”忽又想:“杀什么敌,难道将来刘备与爹爹开战,我也去打吗?”

        赵云淡淡笑了笑,道:“凭你的功夫,自身都难保,还谈什么与我一起上阵杀敌?真不知你以前是怎么当兵的。”

        曹植自认识赵云起,第一次看见他笑。虽然只是嘴角一撇,但和平时那张冷淡的脸相比,立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说不出的亲切,忍不住上前两步,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会护着我的,对不对?”

        清风一送,窗棂哗啦啦地响了声。两人相距不过一尺,曹植清晰地闻到赵云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男子气息,感觉那风在颈后搔着又-又舒服。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仔细观察着赵云的脸:剑眉入鬓

    ,鼻梁直挺,嘴角似乎还带着方才的笑意,连每一寸的角落,组合在一起都显现出一种亲和英挺的魅力,心中竟涌起一股冲动,想伸手去触-这张棱角分明的脸。

        赵云沉默了一会儿,忽扭过头去,道:“我们先想办法离开。”

        曹植醒悟过来,连上一热,忙低下头,道:“好……啊,只是要怎么办呢?”

        赵云略一沉吟,忽道:“我们回山洞去。”

        曹植奇道:“回山洞?”

        “我知道洞内有处地方是圈养马匹的,有了马,要出这荒岭就容易多了。”

        曹植喜道:“不错。尊者长老们带着教众追我们去了,他们的本部反而-。”

        赵云点点头,确认附近无人,开门出庙。

        两人重回山洞,果然只两名教众留守。赵云-到后面,一招间就料理了他们,下到回廊。赵云对马房位置已熟然于胸,径直绕了过去。其实黄巾教众四千多名,追出去的不过一、两千,余下的仍在

    教里。但这本部建在地下,曲廊相接,不知有几百间房室。而马房必定建在出口附近,且远离教众居住之间,因此两人进了马房,除几个看守外无人得知。

        这马房宽约十余丈,曹植放眼望去,约-养了百余匹马,可能受到环境局限,数量不算众,教徒们大概以步军为主。赵云道:“牵两匹,我们骑上走。”

        曹植自幼在丞相府见过的好马多了,心想:“既然牵就挑匹好的。”一路沿着马厩看去,不由撇嘴道:“这里的马都很一般,看来他们没什么好马。”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嘶鸣。他心里一惊:“好威猛的嘶声!”,扭头看去,在马厩尽头单独辟了间小圈,透过一匹匹棕黑不等的马背,眼里雪色一映,但见一匹白马,腿长体健,更难得的是通身无

    一根杂毛,只额上一处黑斑,抖动着身子,仿佛透出层层雪光。曹植简直被它的神风骏采吸引得呆了,抚掌叫道:“好马呀!”

        赵云听到他的叫声走了过来,看见白马,不禁也赞了声好。忽然马房外一阵吵杂,只见一群黄巾教众涌了进来。赵云沉声道:“他们已经发现被我打晕的那些看守。我们快走,就骑它!”一指白马



        曹植打开厩栏,解下缰绳,赵云轻轻一带,两人一前一后坐上马背。那白马打个响鼻,撒开四蹄冲出马厩,迎面而来的黄巾教众又呼又喊,赵云不去理会,一夹马肚,白马宛如白龙出海,黄巾教众

    们均觉眼前白芒一闪,几乎被掀起的风力推倒在地,那白马已载着两人奔出马房。

        马房与出口的回廊造得甚是宽敞,白马奔跑如风,一溜烟穿过侧堂,从阶梯旁另辟的斜道上奔出山洞,身后黄巾教众高喊着:“留下天公的龙马!”赵云哪里去理会他们,一甩缰绳,马儿欢嘶一声

    ,撒蹄绝尘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18-5-9 19:18
  • 签到天数: 29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4]偶尔看看III

    16
    发表于 2013-6-29 14:58:41 | 只看该作者
    写得不错,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24-8-5 15:47
  • 签到天数: 630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9]以坛为家II

    17
     楼主| 发表于 2013-6-30 16:33:32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violin20 于 2013-6-30 16:34 编辑

        第四回  幽谷清居羡人间洞天福地

        小城陋所思世外绝恨断忧

        新野公府衙三间平庐,诸葛亮正摇着鹅毛扇,欣赏着水池中几只凫鸭嬉戏。那斑驳的树影正投在芦前方寸地上,疏密相间的绿叶层层叠叠遮去午后炽烈的阳光。他取过茶盘里的茶碗抿了口,一只凫

    鸭扑扑翅膀,一头扎进水里,红色的脚蹼像冒尖的荷苞点缀在水面上,诸葛亮微微一笑,从藤木椅上站起来,这边书僮递上笔墨,挥毫写道:

        “春波泛涟鳞,绿柳垂凉荫。白羽任飘荡,曲首藏真行。

        红蹼微摇摆,尾抖落余音。回腾出水面,已得……”

        后面三字还未写完,就听“扑哒”一声,那只凫鸭已探出头来,果然嘴里叼了条鱼。它一拍翅羽,脖颈微甩,将鱼高高抛起,想一口吞下,岂料那鱼在半空身子一摆,凫鸭昂首稍偏,竟没接到,被

    鱼儿落进池中,涟漪一泛就没了影。诸葛亮轻轻叹了口气,搁下墨笔。书僮问道:“先生怎么不写了?”

        诸葛亮取过鹅毛扇,指着那凫鸭道:“本来不露形迹得来的猎物,却因疏忽大意丢失,谓之可惜,抑或可怜。”

        书僮笑道:“不过是条鱼,这池子里多的是,还怕饿着吗?”

        诸葛亮道:“鱼自然不少,但这世上也有独一无二的……”

        书僮抢着拍手笑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先生看的是鸭,说的却是人。”

        诸葛亮轻轻一拍他的脑袋:“你倒越来越精明了。那你来说说,我这诗应当如何收尾?”

        书僮歪着脑袋想了想:“这却难猜了,还要讲求平韵……”门口忽有仆侍传道:“先生,刘大人遣使来了。”

        诸葛亮止住书僮的话:“不忙。这不答案自己找上门来了吗。”

        书僮错愕间,刘备派的使者已迈进小院,对诸葛亮做了一揖,道:“大人请先生过府一叙。”诸葛亮瞥了眼他臂上的白条,点点头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回头对书僮道:“去把我书房里台

    上的帛纸取来。”

        书僮应了声,转身去了。诸葛亮看看池里那只凫鸭,还是一头扎在水里,心中道:“盼它这次再别丢掉了。”

        从平芦到议事厅不过百步之遥,刘备特意安排诸葛亮就近安顿,就是为了随时有事与他相商。衙府卫士对诸葛亮均是十分恭敬,远远见他来了,忙一面遣人去报刘备,一面笑着打招呼道:“先生来

    了。”

        诸葛亮点点头,刘备迎出厅来,神色颇匆促,说道:“先生可知,景升大人他已经……殁了。”话未说完,泪水已涟涟而下。

        诸葛亮安慰道:“主公莫悲切,身体要紧。景升大人卧病久矣,日夜苦受疼痛煎熬,如此而去,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刘备止住泣道:“只怕去得不太平,安得详稳?”

        诸葛亮知是说到正事了,便道:“主公移步,待亮细细听。”

        刘备伸袖抹了抹眼,对卫士道:“你们守着,今日不见客。”引诸葛亮进了正厅。

        刘备闭上厅门,对诸葛亮道:“方才荆州府差人来报,景升兄昨夜里殁了。事发突然,竟连一纸遗命也未留下。我派使前去问吊,却被夫人挡了回来。现在整个荆州城里加派了近千名守卫,严查城

    防内务,外来者无夫人手谕,一律不得进城。先生,你看这……”

        诸葛亮微微一笑,道:“主公还看不出来吗,夫人自然是想避免节外生枝。”

        “什么……‘节外生枝’?”

        诸葛亮放下手中鹅毛扇,从袖中取出准备好的帛纸铺在桌上,指着中央一座城池道:“荆襄地界,以荆州、襄阳为核心,南抵蛮越,北接洛野,东临江吴,西攘川蜀,地势高平不等,山川沃土,为

    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现在各方势力已渐成对峙,北方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占据人和;江南孙权自拥长江天险,掌握地利;又有西凉马氏,川蜀刘璋,加上我们现在所在的荆州刘表,人人都在待天时而起

    ,逐鹿中原。如今景升先殁,荆襄无主,四方眈眈而视,于此危急存亡关头,就要看是谁继掌牧印,统领荆襄。若强仁得政,可保八万江山三十万军民无恙;若懦暴揽权,则荆襄尽危矣啊。”

        刘备迷惑道:“这和夫人的布置有何关系?”

        诸葛亮笑道:“主公先回答我,亮方才所述,主公盼的是哪个结果?”

        刘备道:“当然是前者。”

        “那亮就安心了。”诸葛亮抿了口茶,放下碗来,续道:“景升大人一殁,主公看来,谁会继袭荆州牧?”

        刘备道:“自然是大公子。不过景升兄既未留下一纸遗命,二公子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机会,况且夫人又一心向着他……先生,你的意思难道是……”

        诸葛亮一笑,道:“主公认为夫人如此严防外人是为了什么?大公子拥兵江夏,离荆州尚有数日之遥,景升大人夜里忽殁,荆州城自然也就落在夫人手里,二公子近水楼台,只要夫人不允大公子入

    城凭吊,任由二公子接掌印信,大公子即便有继帅之心,亦无夺权之力,荆襄十三郡,尽归二公子矣。”

        刘备急道:“可二公子他……”

        诸葛亮接过话来:“论才干、人品,都差大公子远矣,对也不对?”

        刘备点点头。诸葛亮笑道:“可事到如今,二公子掌权已是十之八九,大公子纵使赶到,最多落个叛乱罪名,性命之虞不论,恐怕要想得自由身也难了。”他见刘备低头望着地上花砖,眉头紧锁,

    嘴角微微一展,续道:“主公曾在景升大人面前极力推荐大公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若如今大公子失势,亮奉劝主公还是及早另寻栖身之所的好,不然夫人和二公子又岂能放过主公?可惜主公辛苦经

    营这新野不说,荆襄落入妇人懦辈手中,中原危矣,百姓尽遭涂炭,景升大人地下也难以瞑目呀。”

        刘备眉头越拧越紧:“景升兄对我有恩,新野百姓更是信任有加,我又岂能对他们不住?”他一抬头,“那依先生之间应当如何?”

        诸葛亮说了那么多,等的就是刘备这句话,当即道:“其实景升大人殁后,有资格接掌荆州牧一职的有三人。”

        刘备奇道:“三人?”

        “对,除大公子、二公子外,尚有一人。”诸葛亮斜了刘备一眼,“就是主公你。”

        白马驮着曹植与赵云,沿山路向西北奔去。道路虽崎,马儿跑得却又稳又快。两人均感耳畔生风,不一顿饭的时间已奔出了荒岭,竟未遇上黄巾教众的追截,想来大部队尚在他处搜索,白马疾速迅

    雷,早已脱离了黄巾教的势力范围。赵云放开缰绳,任马儿慢下来,不想那白马似是久未奔跑,竟像困读书房的顽童冲出家门一般,停也停不住。

        又奔出数十里,曹植笑道:“这般跑法,不用一日半晌就可以回到新野了。赵云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胸前的曹植,忽一收缰,白马停了下来。曹植回头奇道:“怎么了?”

        赵云道:“你脸色很差,呼吸又如此急促,我们休息一下。”

        曹植心中一动:“他倒注意着我的事儿。”赵云指着前面一处树林,道:“林后头有处溪,我们去歇歇。”

        两人下马绕进林子。曹植见枝木细却繁密,将阳光严严实实挡在外头,方圆颇大,放眼望去参差横斜,视野范围极窄,脑子里突然想到:“这地的林木方位有些奇怪,我记得《太平要术》中曾有八

    卦五行诸般阵法的讲解,如今和这里的一比对,似乎是有人工布置的痕迹,抑或是纯属天生,却可足以将一般人挡在林外。”

        却见赵云似是对此地十分熟悉,左插右拐,竟从容避过密枝,带出条路来。曹植不禁问道:“你常来这里吗?”赵云点点头。曹植见他一双眼睛只望着前方,脸上毫无表情,到嘴边的“来这做什么

    ”又咽回肚里,正感无趣,眼前霍的一亮,已穿出树林,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但见一带溪流从远处谷中淌出,顺地岸蜿蜒而过,溪水莹透,映出溪底一块块形状颜色各异的鹅卵石,浅做淡蓝,深呈幽绿,层叠交错。靠山谷一边水流颇湍,如碎珠-薄,琼玉洄溅;待涌出约-

    半里,地势陡沉,形成一处小小的落差,阻住了水势,便宛同一块丝缎般缓缓滑过,浇出两岸黄花满地,灿烂若金,摇风曳姿,更显活泼可爱。曹植在北方一生之中从未见过此等优雅景致,花香袭袭,

    微风--,仿佛世外桃源,将人世诸般俗浊之气隔绝林外,只凿一方仙景饮露餐精,汲雍华,吸灵蕴,养得娇颜清容,唤出福地洞天,如何不教世人迷醉。

        赵云牵白马去饮那溪水,自己在溪边一块大石上坐下,自顾怔怔望着溪流。曹植兴奋得在花丛中踱来踱去,又担心践踏了花茎。赵云忽道:“你抓紧时间歇息,我们一会儿还要赶路。”

        曹植应了声,挨着赵云坐下,叹道:“这地方可真是神仙府第,你是怎么发现的?”

        赵云道:“这里离新野不远,我一个人有时会到这里来。”

        曹植奇怪道:“就没有别的人了?你没有把喜欢的女孩儿带到这里来吗?”

        赵云脸色一沉,默默摇摇头。曹植知是自己说错了话,忙住了嘴。赵云依旧一言不发,曹植心里忐忑揣揣,不知要如何开口。那白马饮饱了水,打个响鼻。赵云站起身,漠道:“我们上路。”说着

    牵了马转身就走。

        曹植忙追上去,不想匆忙间脚在石上一绊,“哎哟”跌倒在地。

        赵云回过头来,道:“你没事吧。”

        曹植点点头,刚想站起来,脚踝处却一阵钻心疼痛,一个跐咧又坐回地上。赵云见他额头有汗,回身上前,低头一看他的脚,说道:“你是不是扭伤了脚?”

        曹植勉强笑了笑:“不碍事,一会儿坐在马上,也不用走路。我们快点赶路吧。”

        赵云不去理会,将他重新扶回大石上坐下,弯腰轻轻褪去他的鞋袜,只见脚踝处已肿起一块。赵云皱了皱眉,曹植忙道:“不要紧,顶多坐一会儿就可以走了。”

        赵云说道:“你坐在这儿别动,我去采些药回来。”

        曹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又觉脚踝一阵剧痛,忍不住“哼”了一声。那白马好像有灵性一般,凑过头来蹭他的脚。曹植心头一热,不禁伸手轻轻在白马头上来回抚-,口里自言

    自语道:“好马儿,乖马儿,原来你和他一样关心我呀。”

        白马打了个响鼻,抖抖颈上的鬃毛。曹植觉得着手处的皮毛光滑如缎,又见它全身雪白,煞是骏美,心中喜爱之情更甚。正好赵云采药回来,看见一人一马如此亲昵的样子,不由一愣。曹植抬头笑

    道:“你看这马儿好听话,又救得我们脱险,以后就让它作你的坐骑好了。我们给它取个名字怎么样?”

        赵云掏出块帕子包了药,在溪中浸净,取过石头来将它捣烂,敷在曹植踝上,嘴里道:“你喜欢就自己看着起吧。”

        曹植支颐想了想,笑道:“它全身雪白,又奔跑如风,听说只有天上的龙马才有这般灵性,不如就叫它‘玉雪龙’吧。”

        赵云不答话,那白马却欢嘶一声,曹植喜道:“你看,连它自己也很喜欢呢!对吧,玉雪龙。”说着又去-白马的脑袋。

        赵云替他敷好了药,说道:“这药很有灵效,你莫动,等药力渗入肌肤。”

        曹植道:“也亏你知道哪里生有-药。”其实他从《太平要术》的“医石篇”中学了不少药理常识,看见赵云手中药-的形状,便知是专治外伤的石南-。

        赵云淡淡道:“周围我比较熟悉罢了。”

        曹植问道:“你常到这里来吗?”

        赵云默默点点头,替曹植敷好药,又独自坐到一边,呆呆望着溪水。曹植甚感无趣,虽然一只手抚-着“玉雪龙”的头,心绪全然不在上头。阳光-云层洒在溪上,仿佛给清流镀上一层黄金般的

    光泽,数点-鸣滑过微微摇曳的黄花瓣,这幽静的午后山谷在两人周围倒反不安宁起来。

        曹植抿了抿嘴唇,感到头脑被阳光照得一阵晕眩,轻声道:“赵将军,我随你前往投奔刘备大人,一路上多承你照顾,对你除了感谢再不敢言其它。我只是……只是再多想知道些关于你的事……”

        赵云一语不发,脸上连一丝表情也没有,只又摇了摇头。

        曹植心头一痛,他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有这些感觉,一种过去从未体验过的,好像一下子被灌进一锅苦丁茶,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全堵在胸口,闷得整个胃都要翻过来一般。

        赵云忽道:“这些是别人的隐私,你不要问了。”

        曹植低下头,看脚边的青-,心里想:“他终究没有把我当成值得信赖的人。”

        日头渐西,这是一段极漫长的沉默。曹植有些负气,然而斜眼看见赵云坐在石上的侧脸,那直挺的鼻梁,宽阔的额头,眼睛里好像擒了几分忧郁,这对这位英勇坚毅的青年将军是极不相称的,不由

    软下心来:“他……有什么心事吗?”明知他决计不会告诉自己,只得转移话题,说道:“荆州城大吗?”

        赵云“嗯”了声。曹植叹道:“刘备大人治理荆州,一定很得民心。”

        赵云道:“刘大人只是新野县令,荆州由刘表大人统领。”

        曹植知自己说错了,脸上一热,忙道:“我觉得刘备大人很有本事,荆州应该归属他才对。”

        赵云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微有愕意,说道:“你倒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点也不顾忌。”随即又转回头,低声道:“刘大人的确是位仁主。当年我初次见他,便被他仁义所染,此后便投入他帐

    下。你说得没错,刘大人终会有腾达之日,我所能做的,只有誓死追随,竭心尽力助他锄奸暴、安天民,建立一个天下百姓都能幸福的世界。”

        曹植听他说得斩钉截铁,心里道:“锄奸暴?我爹爹可不是什么奸暴。他这番话,倒和张角在聆天室壁上的遗言有几分相似。爹爹说他求的是天下归一,赵将军求的是百姓安乐,最好让赵将军去帮

    爹爹,天下归一自然就百姓安乐了。”他忍不住望了赵云一眼,却见他眼中-大盛,完全没了方才的忧郁之色,突然记起那晚邺城铜雀台下的一幕,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他与爹爹有不共戴天之仇,

    又怎么可能去投靠?我真是异想天开了。”但不知为何,曹植心底终还是盼着赵云真有一天和自己一块儿回曹操身边。如此寥寥数句,却已令他心情好转,对赵云道:“我的腿好多了,还是快些赶路,

    不然又要夜宿荒岭了。”想到破庙佛像后与赵云紧拥的情景,不由脸上又发起烧来。

        赵云看了看天色,摇头道:“今晚已回不到新野了。你的脚不宜在马背上颠簸。”

        “那……”曹植踌躇道:“我们今晚就在这里……”

        赵云站起身,道:“不用担心,山谷那里有间茅屋。”他走出几步,忽又回来,向曹植伸出只手:“我扶你过去。”

        曹植一愣,心头涌起股暖意,不好意思地伸出手。赵云拉他起来,让一只手环过自己的脖子,揽住他的腰沿溪而上。那“玉雪龙”紧跟着来了。

        曹植先前只见溪源从山谷而出,却不知这里不过是谷前一块平地,沿溪一绕,又有另一番天地。这山谷三面环山,除溪流淌出的一面外,都是翠木青萝,仿佛三道绿障,围出一片空地,散落四周的

    野花护着中央一间茅屋。溪源于此已汇成四尺来宽的清流,从茅屋前穿过,水声潺潺,配着袅袅花香、淡淡云雾,甚是幽雅。曹植见那茅屋,不由心中奇怪:“这山谷中怎么会有间茅屋?”随即想到赵

    云说对这里熟悉,那么这茅屋多半是他修葺。果然赵云扶着自己沿一条小径走至屋前,推门进去。

        屋子里扑出一股闷气,曹植心里默默一算,从铜雀台夜宴到如今已有半月余,那么除赵云外,应该再无人来此间住过。看屋内陈设,桌椅床榻一应俱全,但均是木制,连漆色也未上。又见屋角整整

    齐齐摆着一堆锯锤工具,便问道:“这里的家具都是你自己做的?”

        赵云点点头,扶他到木椅前坐下,说道:“这屋子只有一扇小天窗,山谷夜里凉。我把门开着,可以透透气。”说着取过桌上木碗,出门到溪边盛了碗水,回来递予曹植:“我去捉些野味回来。”

    他的长枪早留在黄巾教,如今又从门后掇出杆,拎着出去了。

        曹植轻轻靠在椅背上,手臂上俨然还留着赵云脖颈的体温,不由仰起头,细细回忆方才的情景,心里好笑道:“上回我把他背回房间,约-也是这分光景。只是他那时昏迷不醒,更别说会留有什么

    印象了。”

        他轻轻-了-木椅把手,上头用铇子铇得很光滑,又见桌床碗具无不精巧细致,不禁想:“他战场上驰骋激昂,想不到手也这般巧。”觉得脚也不如先前那么痛,忍不住起身取过案头布巾,一瘸一

    拐到溪边沾湿了,将屋内器具细细擦了遍。这种活对他这位“曹三公子”来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倒像是布置自己家一般,没了侍从-仆,担起几分责任,心里倒有说不出的充实。

        当赵云提着两只野兔、一只山鸡进来时,也不由愣了愣。曹植抹了把额边的汗,笑道:“我脚好多了,打扫干净,今晚还要在这里过夜呢。”

        赵云微一顿首,算是回应。拿了火绒,在屋后空地生了堆火,自去溪边洗剥打回的猎物。曹植放好抹布,倚在门边,才见日已西沉,烧起半天红霞,映得整个山谷如妆似抹,溪边赵云英挺宽阔的背

    影也像是衬上层绯色,地上被拖得长长的影子直伸到茅屋前,曹植突然觉得这就是一幅温暖的图画,嘴角不由-笑意来。

        没有山珍海味,没有金盘玉箸,只有两只烤野兔、一只烤山鸡,完全用手撕着,大口大口地嚼。可这也许是曹植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可口的晚餐了,那小火堆旁,与赵云并肩而坐,火光将两人的脸照

    得红艳艳的,曹植捏着满手的油腻,细细品味新鲜的烤肉香溢满齿间。他已习惯了赵云惯有的沉默,只偷偷往他身上靠了靠,让自己的肩头触到他的手臂。赵云似乎没有察觉。曹植心里暗暗一笑,一面

    吃一面感觉赵云臂上结实的肌肉,有几分调皮,却倍感轻松惬意。

        两兔一鸡不一会儿就被吃个-。赵云取过铁铲将残余的兽骨内脏和木烬一块儿埋了,曹植伸个懒腰,就着溪边-地躺下,看满天星斗银河,如流萤飞瀑般垂下,不由诗兴大发,信口吟道:“卧翠

    波之伏柔兮,仰展颈以望空盖苍弩之四方兮,送吾游于星穹

        枕天宇之无际兮,跨银河乎奔腾踩大地之广袤兮,顾山峦乎峥嵘

        有织女之缥飖兮,舒仙袖以起舞撒光辉之漫点兮,迷凡眼乎掩容

        吾欲翔之揽月兮,摘辰耀以缀幕携尘心之蒙垢兮,浸华浴以涤俗

        恋之,恋之,既入霄外兮何念明镜无以从属

        平记忆之帛纸兮,墨之于恒湖描今夜之桓景兮,若往事如初”

        忽听赵云道:“你肚里的笔墨倒不少。”曹植昂头一看,他不知何时已走到自己身后,也是仰头望天,脸上毫无表情,忙辩解道:“我……我爹爹从小让我读书,拜过几个老师。”

        赵云顿了一会儿,道:“你去当兵真是-费了。”

        曹植笑道:“当兵有什么不好,你自己不就是……”他这个“兵”没有脱口,觉得有些不妥。

        却见赵云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道:“在这个乱世,固然需要勇敢的将军,可没有运筹帷幄的谋士,再高强的技艺也无用武之地。”

        曹植一愣,想到《太平要术》中对谋略重要性的强调,点了点头。

        赵云又仰起头,缓道:“过去主公就因为少一位得力的军师,才屡遭败仗。幸得卧龙先生出山相助,如今已非昔日可比。可惜关、张二位将军似乎对先生还有些不服。”

        曹植问道:“那你对这位卧龙先生是敬仰得很的啰。”

        赵云点点头:“虽然先生未有一展才华的机会,但我曾与他有一夜之谈。”

        “一夜之谈?”

        “对。那晚恰逢我负责巡防城务,归来路过先生小院,见明灯仍亮,便进去相叙。得先生一番开导,顿悟不少。我相信先生之才,真可比皓月,主公得他相助,必定创出一番事业。”

        曹植见他话中又显出激昂之情,心中道:“一论及此事他便来了兴致,这点和爹爹倒有几分相似。不过爹爹平素里也知道笑言待人,这点比他这大木头可要好多了。”心里笑骂着,嘴上却不敢说,

    仍道:“如果有机会,真想见见这位卧龙先生。”

        赵云忽正色道:“当初我因为你无可归处才答应带你回新野,有一点我必须事先跟你言明:到了新野,我自归原队。主公出世之机渐近,一旦与诸侯冲突,免不了四处征战,那时战场上凶祸难料,

    你若加入,就要有随时战死沙场的觉悟。”

        曹植其实从未想过上战场之事,那时也不过是因为无颜面回许昌才答应随赵云同行。如今听他说得严肃,心里也不禁一突,但随即笑问道:“你久历沙场,又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

        赵云一愣,扭过头去,道:“我?我只知道为结束这乱世尽全部心力,大丈夫死则死矣,为理想奋斗,虽死无憾。”

        曹植笑笑道:“你都不怕,我又怎么会怕?再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觉得没什么事好在意的。你放心好了,我既随你回新野,自然早有了‘觉悟’。”说到这两个字,觉得对自己来说实在有些

    不可思议,忍不住笑出来。

        赵云没有答话,但曹植分明见星光下他眼角一动,衬着这满天星斗,那侧脸真如雕像般迷人,不由看得有些痴了。

        赵云沉声道:“天晚了,回去睡吧。明早我们早起赶路,不用午时就能回到新野。”说着转身进了屋。

        曹植发了会儿呆,看星摇辰斗,流萤扑谷,恋起这山原夜景,才依依不舍回屋就寝。可这一夜又哪里睡得着,脑子里全是银河下赵云仰望星空的侧脸,转头间他就睡在那边,可惜背面向着自己。曹

    植仔细端详着他宽阔的背部,脖颈后浓黑的发端。自铜雀台力战群雄、建王府替他疗伤、瓦当镇醒时初见、大荒岭夜宿破庙、黄巾道救己脱困,到日里他为自己敷药时的情景,如片断般纷至沓来,猛然

    间想到:“我何时对他竟产生了如此依恋之情。待明日到了新野,不知他要如何安排我。若要和他分开,我一个人人生地不熟,要怎么办呢。”

        他内心里终地还是隐约感到,如今只要和赵云一起才会有一种受照顾的感觉。虽然他也有男子汉的尊严,不然也不会避许昌不回,但对于他这样从小在无忧无虑的安逸生活中长大的公子,到底免不

    了对别人产生依赖心理,“不行,明日无论如何也要跟在他身边。”曹植打定主意,又起了调皮的念头:“等见了刘备,死缠烂打编番话来唬他,也要让他把我编进赵将军队里。”想到还有机会和赵云

    一起出征上阵,越发觉得兴奋,一时胡思乱想,过了四更天才对未来的幻想中渐渐睡去。

        赵云醒来时天才蒙蒙亮。他起身到溪边洗了洗脸,回屋见曹植仍睡在-,便拍拍他的肩膀。曹植晃了晃手臂,忽叫道:“阿云,有敌军,我们一起上呀!”

        赵云被他这么突然一吼,惊了一下。见他双目仍闭,鼻息和稳,才知他是在说梦话。“原来他做梦也在打仗。”赵云微一莞尔,随即猛然醒悟这“阿云”二字说得不正是自己。已经很久没听过别人

    叫自己的小名了,除“赵将军”外就是“子龙”。这个小名,只有儿时爹娘曾经用过。那个时候,坐在娘的纺车旁,等爹锄田回家,就会抱自己放在他颈上,嚷着娘端出香--的窝窝头,娘一边给自己

    挟菜,一边说:“小云,你多吃些,将来和你爹爹一样有力气。”爹微笑着看着自己大口大口咬着窝窝头,好像比他自己吃还要欢喜……

        念及于此,赵云不觉眼睛发酸,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忙冲到溪边,用溪水不住往眼睛里抹:“不能,我不能流泪!我的泪水,早在爹娘被曹贼害死的那晚流尽了!”

        他狠狠地捶打着溪中的鹅卵石,直到溪水慢慢泛出红色,才勉强收定情绪,擦干脸上的水珠,重新回到茅屋,见曹植还躺在-未醒。他不知昨夜曹植因兴奋很晚才睡,只道是累了,但看他脸上神

    态安详,本来就清秀俊逸的脸庞现在更像婴儿般,嘴角尤带着甜甜的微笑。赵云心里微笑道:“看来梦里那仗是胜了。”忆起他方才说的梦话,不由颇有些温暖的感觉,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叫了自己许

    久不曾听过的小名,或是做梦梦见与自己一起上阵杀敌:“他脸上肌肤如此干净,丝毫不见风霜尘土之色,实在很难想象曾在曹贼手下当过兵,倒像处优养尊的公子一般。说来也有趣,我无意间救了他

    ,现在反要带他回新野。看他武功低微,好像处处要人照顾,性子倒硬,连黄巾教的教主都不做,却要随我去当名小兵。”

        他虽然看不起黄巾教这群“乱党”,但心里却深以为小小一名曹兵不应该会放弃统领数万人的机会,可惜他不知被说是小小的黄巾教教主,连闻名天下曹丞相的“三公子”眼前这位“曹兵”也不放

    在心上了。无论如何,在这茅屋中听见别人在梦里叫自己的小名,赵云颇感难得,轻轻推醒曹植,说道:“起来,我们该上路了。”

        曹植夜里梦见的自然是与赵云一同上阵杀敌的情景。他自己忽成了武艺高强的将军,与赵云两个一左一右连戳带点哗啦啦就放倒了一-敌军。两人合作犹入无人之境,一面打一面谈笑风生,最后

    夺了敌人的帅旗,敌军从统领到士卒全都跪地投降,大呼:“曹将军赵将军好厉害,我等服了!”自己得意地靠在赵云身旁,大声命令:“你们去生堆火,我要和赵将军一起烤野兔吃!”两人便在敌阵

    中央生火烤兔子,还扯下帅旗来引火。曹植一手拎着兔腿,一手拿着鸡翅,吃得满嘴油腻,正高兴间,忽有人报前方又有大批敌人杀到,便一抹嘴角,指着远处黑压压的人潮,意气风发地对赵云道:“

    阿云,有敌军,我们一起上呀!”说着与他并肩杀入人群,却见当先敌帅慈目长髯,不由“爹爹”二字叫出口来,心中一凉,急忙扭头去看赵云脸上表情。正好侧边一名敌人杀到,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竟看不到。他一急,脑子又发起昏来,眼中景象逐渐模糊,影影绰绰,忽觉背上被人推了一下,“哇”一声坐了起来。

        曹植揉了揉眼睛,清晨的曦光正从敞开的木门透进来,才察觉自己不过是做了个梦,却见赵云已穿戴整齐,正在床头看着自己,回想起梦中的情景,赧得一笑,说道:“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赵云转过身:“我先去准备吃的。”曹植挠挠后脑壳,夜里枕得低了,有些昏沉沉的,嘴里喃喃道:“怪了,怎么每次做梦一睁开眼总能看见他就在跟前呢?偏偏每次又都梦到他。”伸个懒腰下了

    床,也到溪边梳洗一番,回来见赵云已收拾过炕垫,一切回复到刚来时整齐的模样。赵云道:“你吃点东西我们就上路。”

        当赵云扣上门时,曹植竟有些恋恋不舍起来,忽然想:“如果能和他就一直住在这里,那也不错。”谷里雾气初腾,乳白色中透出几缕淡淡的阳光,仿佛新涤过的青翠水灵灵地铺在四周,-鸣声中

    处处流-清-的欢意。一声马嘶,“玉雪龙”从屋后一路小奔而来,用脑袋蹭蹭曹植的手,又靠靠赵云的腿。

        曹植笑道:“你看,‘玉雪龙’和我们多有感情。”

        赵云竟伸手拍了拍它的额头。曹植微吐吐舌头,心里道:“原来你也会向‘玉雪龙’示好,看来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之人嘛。”

        两人重新顺溪出谷,绕出树林。这回曹植有了心眼,默默诵记林中之路。他看过《天平要术》中阵法的布置解说后,对五行八卦之术已颇有了解。如今和这林木方位一对,果真有几分相合。究竟这

    树林是天养天成,抑或经人工布置?想问赵云,又知他不喜谈及山谷,心道:“难得有这么和 谐的感觉,何必为了片林子去破坏它。”当下抢上几步,尽量挨近赵云。待绕出林子,仍是一前一后,骑上

    “玉雪龙”,向新野而去。

        其实正如赵云预料的一般,黄巾教众在尊者、长老、护法的带领下分头去追踪二人,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总坛反防备-,被二人夺了马去。那“玉雪龙”脚程之快,今世罕有,待众人仍在荒岭上

    下四处搜寻时,赵云与曹植早出了岭界。直到晚上,夜间查找已无法进行,三队人马才陆陆续续返回总坛。

        项尊者正思量着两人可能的去处,就听厅上郝护法气急败坏地叫着:“你们这群饭桶,轻易让那贼人劫了教主跑掉,还是在自个儿窝里!”项尊者一愣:“怎么又在自个儿窝里了?”就听门口守卫

    躬身道:“项尊者回来了。”

        石长老和郝护法迎了出来。郝护法愤愤道:“你可回来了。我们这次的脸可丢大了!”

        项尊者奇道:“怎么回事?”

        石长老道:“没想到那贼人竟如此了得,施个调虎离山计,趁我们分头去追之际,竟又折回总坛,-了守卫,还抢走了天公的龙马。”

        “什么!”项尊者一惊,“抢走了天公的龙马?!”

        石长老微一颔首,一名教众上前来作揖道:“我和众位弟兄奉命把守总坛,被那贼人偷袭,-在地。但确确实实看见他带着教主,骑上马厩里天公的龙马冲出坛去,弟兄们想拦也拦不住。”

        项尊者一皱眉:“单凭几十人,自然拦不住天公的龙马。只是……龙马会载上他们?”

        那教众道:“弟兄们也感到奇怪,自天公仙游,那龙马对谁也不服,旁人要碰上一碰也难,更别说骑了。但我明明见教主只一-龙马额头,就轻松上了马背,龙马连反抗也未反抗,仿佛温驯无比,

    载着两人疾驰出了地宫,往岭下去了。”

        石长老道:“这正是奇处所在。按天公所述,这龙马乃仙人并《天平要术》赠予他的,当时还只是匹小马驹,日日喂服丹丸精-长成,日行千里不说,最难得的是极通灵性。天公在时,只供天公一

    人驱使;自天公不幸殁去,龙马独居深厩,不再出程。年前新到马夫试图驯服,最后被甩下马背,差点儿被它踩死。如今教主轻易上得马背,莫非……”

        项尊者缓缓点点头:“此人得天公私授,看来真乃天意。”

        郝护法道:“但教主现在被贼人劫走,我们连贼人的身份都不知。哼,他竟假扮教中弟兄混入‘祭天’祀典,实在可恶!”

        石长老道:“当时我们都在诵读祭词,谁也没有留意。不过那斯的功夫着实了得,加上胆识过人,不得不令人佩服。”

        郝护法跺脚道:“你这是长敌人气焰,灭自己威风!”

        项尊者摆摆手:“无论如何,现在我们首要任务就是尽快救回教主。新教主掌教之事已经传遍各分坛,各地都在积极准备,重掀义军gaochao。若到时没有教主统领大局,岂不又要重蹈当年覆辙。”

        郝护法兴奋道:“对,我看我们教主虽然年轻,学识渊博,自有一股令人敬服的气概。你们看他那样貌、那举止,他日带领我们重扬教义,光复天下的也非他莫属。”

        项尊者微一颔首:“可是现在人海茫茫,我们要到哪里去寻?被那贼人突然闯入,难道真连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石长老忽道:“和教主一起带回来的不是还有两批人吗?牢房可有遭袭?”

        一名教众上前道:“贼人只回来夺了龙马,没有去其他地方。”

        石长老点头道:“这就是了。牢房在地下深处,他未必找得到。”

        项尊者道:“我们这就去牢房,看看能不能从那些人身上找出什么线索。”

        徐晃横了坐在角落的东吴将军一眼,使劲扯了扯牢房的铁栏,哼了一声道:“鬼-烂牢房,竟敢关老子。看老子出去了不把你拆掉!”他不耐烦地回过头:“喂,你小子就不会想点办法吗?看

    你功夫倒不弱,是哪里来的?”

        东吴将军没看他,道:“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不如老老实实坐着,还有,管管你的人。”说着朝那边一努嘴。

        徐晃一看,自己手下的一名曹兵脸如土色,正小声抽泣着,自己本来就气闷得慌,不禁吼道:“哭什么?!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那曹兵猛然被一吓,登时不敢出声,东吴将军微微一撇,低头想着:“一时大意,竟被抓到这里,也不知是什么地方。那伙人装神弄鬼,自然不会是官兵,估-着是当地的盗匪,只不知要如何处置

    我们?想我太史慈应是纵横沙场的英雄,如今若不明不白葬身于此,真是累了一世英名。连主公交待的任务也毫无建树,待到了地下又如何面对先祖。”

        他抬头见徐晃正大声呵斥着刚才的手下,又想:“不知这人又是什么来历。先前拿枪的青年是刘备手下,他与之有仇,武艺又如此高强……难道会是曹操手下?不过也可能真是-莽豪杰,待我试探

    他一下。”便道:“这位英雄,做买卖带着这种保镖,你也敢上路?”

        徐晃回头瞪了他一眼:“-屁事!”

        太史慈笑道:“看你和你手下的样子,应该是北方人吧。怎么,买卖做到南方来了?”

        徐晃受曹操严令,此行南下目的当然是为了寻找失踪的曹植,为防止消息走漏,一律做商人打扮,不得泄露身份。其时商人的职业乃众层之下,并无地位可言,若非曹操有令,须晃当真一万个不愿

    意。他听太史慈言语中有讥笑之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嘿,你小子自个儿不也是行商的吗,大道通天,你我各走半边,老子喜欢来南方,你管得着吗?”

        太史慈一笑,道:“本来那也没什么,只不过我听说北方曹操曹丞相治理有方,比起这南蛮之地可安全多了。兄弟还想改道许昌呢!”

        徐晃听他夸赞自己的主公,不由咧嘴一笑,道:“那是。曹丞相是何许人也,在许昌,别说是这等山贼强盗公然拦路抢劫私囚百姓,连官兵要抓人,也必须事先经过丞相的首肯。”

        太史慈道:“我行商走过许多地方,似乎只有江南孙权大人治下,也有这等局面。前次听说孙权大人意与曹丞相联姻,送女儿赴许昌之日我恰巧也在建业。那场面,可叫我开了眼。”

        徐晃随口道:“孙权那是想占我们曹丞相的光,谁不知道当今天下就数曹丞相势力最大。”

        太史慈心中道:“我家主公欲与曹操联姻之事并未张扬,对外只宣称是遣使入许昌朝见天子,你一个小小商人又怎知内幕?”的确孙权只在书信中提及联姻一事,曹操理解其意也没有公布于众。书

    信送到曹操手上时徐晃并不在场,只参加了铜雀台大宴,因此对各种蹊跷并不知情,不想被太史慈套出话来。太史慈还不放心,又道:“不知这东吴公主相貌如何?我在江南听闻其貌不扬,是否是真的

    ?”

        徐晃一拍大腿:“什么‘其貌不扬’,兄弟你是没看到,那东吴公主的相貌不是咱忽悠,连天上的仙女恐怕也没这么漂亮。”

        “哦,真有这样的美人?”

        “可不是!”徐晃见周围自己和太史慈的手下听见他的夸赞都望了过来,更加得意,指着一名手下道:“你们是没福气见着,我敢说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看见了会不动心的。她还会弹琴,虽然咱听

    不大懂,可那场面,比把全天下的佳肴都放在你面前还他妈-。”

        众人听他越说越玄,都来了兴致,纷纷围拢过来,就听徐晃在那里描述。太史慈心头一喜:“还说你不是曹操手下,我家公主一向以面纱掩面,若在许昌揭下面纱、弹奏瑶琴,只可能是一个地方,

    就是曹-宴会上。”

        那日铜雀台大宴,饮酒之处尚在高层,台下百姓根本无法看见,至后来公主下台观景,早又将面纱戴上。徐晃粗人一个,只想着炫耀当日难得一见的场面,竟没料到自己的身份已被人识破。太史慈

    心中有了底,便安下心来:“曹操派人到荆襄,九成也是为寻找曹三公子而来,看来他们失踪之事果然还没有头绪,我不识穿他,反正大家目的相同,说不定还省了我的事。”这边徐晃还在说得口沫横

    飞,最后一砸拳:“都是-那帮狗日的,把老子关在这里,闷也闷死了。看老子出去怎么收拾……”

        “收拾?收拾什么?”牢房外一阵脚步声,一张老脸冒出来,对徐晃重重“哼”了一声:“你们现在是阶下囚,口气还这么猖狂。”

        徐晃站起身冲到牢门口,吼道:“老子一向这样,你又能怎么样?偷袭算什么好汉,有种的进来和老子单挑,老子输了就任你们处置!”

        “挑就挑,谁怕谁!”门外那人也憋红了脸。又一个声音道:“老三别吵,办正经事先。”

        太史慈也站了起来,慢慢靠近牢门,只见先前布阵抓住自己的那伙人的头头,和另外两名老者信步走来,身上穿着颜色不同,看举止神态却有几分令人刮目相看,不禁心中戒备。就听其中身穿蓝袍

    的老者道:“各位,我们并非什么强盗劫匪,只是各位闯进了我们的地界,一时分不清敌友,所以先将各位请进府来。”

        徐晃道:“有你们这种请法的吗?识相的快放老子出去!”

        穿红袍的正是布阵之人,他横了徐晃一眼,不屑道:“手下败将何足言勇?”

        徐晃怒道:“你们仗着是地头蛇搞偷袭,老子不服!”

        红袍老者冷道:“凭心而论,就算不是偷袭,你们能闯过我布下的‘玄天阵法’?”

        徐晃一愣,喃喃道:“玄天阵法……原来还有名呢。”他低头想了想,正色道:“的确,现在即便光明正大地叫我闯,顶多能多支持半炷香的时间。”太史慈默默回想了一遍那阵,不禁也摇了摇头



        蓝袍老者微微一笑,道:“我们仗着阵法精奇,不过到底是把各位请来了。现在,我想问各位几个问题,还请据实回答。”

        徐晃摇摇头道:“我们既然是阶下囚,还能说什么。你要问什么就问吧,不过据不据实回答却在我们。”

        蓝袍老者笑道:“你倒是直-。那好,我来问你,你们和当日那位儒雅公子是什么关系?”

        徐晃一愣:“儒雅公子?什么儒雅公子?”

        红袍老者抢道:“就是那日和你们一起的公子呀。除了逃脱的那个和你们,不是还有一位公子吗。”

        徐晃摇摇头,他当日先只顾着找赵云拼命,后又对抗黄巾军,哪里注意过还有什么儒雅公子,只依稀记得当时赵云身后好像的确有一个人,相貌如何却全然没有在意。太史慈心中却是一凛:“他们

    不问我们来历,也不问刘备手下将军的去向,为何只关心那个毫不起眼的公子?”不由细细回忆当时情景:“那人分明不会武功,穿着也没有特别之处。不过装扮可以改变,那时刘备的将军好像一直在

    有心护着他,莫非他竟是刘备亲近之人?那么现在这伙人又和他是什么关系?”

        太史慈不似徐晃这般直来直去,他推敲着当晚的情形,想这伙人明明一起袭击了赵云曹植,自然不会是他们一边的。眼前荆襄刘备和刘表的公子正闹矛盾,难道竟是刘表手下,那也不必如此神秘的

    安营于山间地下呀。

        尊者、长老、护法们为避免麻烦已卸去了黄巾装束,此时打量着牢房里一干人,项尊者忽指着太史慈道:“这位兄弟,看起来你也是他们的头头,不如由你来说。”

        太史慈一愣:“好厉害的眼光!”只得上前一步,笑道:“我和他都是行商之人,路经宝地,不知各位在此安歇,多有打搅,还请见谅。”

        项尊者笑笑道:“我们不过在这里图个安身之地,又不是皇宫禁苑,你们打此路过又何罪之有。只不过我们想找和你们一起的那位公子问点儿话,不想他有事不辞而别,若各位知晓他可能的去处,

    还望见告。”

        太史慈想了想,道:“我若告诉你们,你们可会放我等离去?”

        项尊者道:“这个自然。”石长老悄悄对项尊者道:“我们还没弄清他们的来历,岂可就这样放他们走?”项尊者笑道:“我们要找的是那位公子,至于他们和公子是敌是友,并不在我们现在的考

    虑之列。”

        太史慈略一顿,道:“好,君子言而有信。据我们听那位公子和另外使枪的青年对话,他们是荆州刘备手下,现在多半是回新野去了。”

        项尊者望向徐晃,听他喃喃道:“那使枪的的确是刘备手下。”

        项尊者哈哈一笑:“既然如此,多谢相告。”一会儿就会有人带各位离去。不过为了保密,可能要委屈各位蒙上眼罩,以免泄漏了我们的栖身之所。”说着转身而去。

        徐晃冲着郝护法叫道:“穿红袍的,留下姓名,日后老子定当雪今日之耻!”

        郝护法也不转头,冷道:“我姓郝,至于雪耻,日后若有缘再见,定当奉陪。”

        徐晃吼道:“你等着,你那个什么狗屁‘玄天阵’,老子一定想法儿破了!”郝护法也不去理会,随着项尊者和石长老径直去了。

        又有人进来给众人蒙上眼罩,拉着他们的手镣脚镣叮叮当当七拐八弯出了地下洞穴。待众人重见天日,才看见已经身处原来的破庙之前,手镣脚镣的钥匙就在供桌上放着,那伙人连同洞穴全都再不

    见踪影。太史慈和徐晃为自己手下除了镣铐,太史慈本想从徐晃那里再套些什么情报,不想徐晃只摆摆手,带着手下头也不回地下岭去了。一名吴兵上前问道:“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太史慈想了

    想,道:“也不知这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和公主失踪有没有关系。不过既然到了荆襄,总要查查,还是先按原计划行动吧。另外,刚才那帮人也朝荆襄去了,从他们身上或许还会有所收获,我们小小

    跟在后头。”稍作整点,也随徐晃带队的曹兵望荆襄而去。却不料这边黄巾教里也是整装待发,石长老留教把守,项尊者和郝护法亲率一干精干的黄巾教众奔往新野。

        忽一阵风起,一片乌云涌向荆州城。

        曹植望着城墙正上方“新野县”的额匾,不由有些出神。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玉雪龙”已载着他和赵云一溜烟冲进了城门。门口守卫之觉眼前白影一晃,反应过来时忙大声吆呼着叫马停下。赵

    云勒住马缰,回头对赶上的守卫道:“是我。忙着回府和主公复命。”

        守卫看清了赵云的脸,笑道:“原来是赵将军。赵将军可回来了,前两天刘大人还派人来问过,这一路可好?哟!”那守卫看见“玉雪龙”,赞道:“好神骏的马!我当兵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这

    等好马!”

        赵云微一颔首,拍拍马头,道:“这段时间城里可安宁?”

        守卫道:“倒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好像荆州的刘景升大人前夜里殁了。”

        赵云“咦”了一声,冲守卫点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见主公。”回头对曹植道:“我要去面见主公,你可以先到兵营简雍大人那里报到,他负责兵营常务。你就说是我推荐来的,他

    会安排你的。”

        曹植哪里情愿就这样和他作别,道:“我和你一起去见刘大人。”

        赵云一愣,盯着他的眼睛。曹植忙道:“我一直听说刘大人的英名,却无缘得见。今日初到新野,承蒙他收留,总该当面谢谢他。”

        赵云也不答话,回过头一甩马缰,“玉雪龙”撒蹄跑起来。这马倒真有灵性,知道城里人来人往,左插右穿从容避开人群,一蹦一跳速度却不慢。曹植去看那街道城景,虽远不及许昌繁华,干净闲

    逸处却自有一股淳朴民风扑面而来,不禁让人感到亲切。赵云引马转到县公衙府,门口守卫看见是他,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笑着上来牵过马头,免不了又对“玉雪龙”赞叹一番。曹植透过大门望见府衙

    里头,顿时大感失望:“这便是刘备居所?好破陋的地方,和爹爹的丞相府根本没法比。”他早闻刘备是当今豪杰之一,爹爹对他也是大家赞赏,原以为无论各方面都应该和爹爹相差不多,现在单是居

    所就相去甚远,心里一面对刘备少存了几分好奇,一面又对曹操有些得意起来。

        赵云带着他进了衙府,刘备迎出厅来,一见赵云忙上前执住他的手,笑道:“子龙可回来了。你不知道你此去许昌我有多担心。原本军师只是委派你去探查一下情报,等你的部下带消息回来说你要

    只身前往曹操辖都,此等虎狼之地,又岂是你应犯险之所?”

        赵云跪拜道:“子龙未能完成任务,有负主公期望,还请主公降罪。”

        刘备忙扶起他,道:“什么未能完成任务。我本来就只派你去探听情报罢了,你不是已经让部下带话回来了吗。你能从许昌平安回来,就比什么都好。倘若你此行有个三长两短,我失你如失一臂,

    岂不痛心?”说着叹了口气,几欲滴下泪来。

        赵云听他说得如此真切,心里一阵感动,恭恭敬敬叩了一首:“主公仁义,待子龙恩重如山,子龙如何能报。”

        刘备硬将他拉起:“我们名为君臣,实则兄弟,如果早认识子龙两年,恐怕当时桃园结义的就要有四人了。如今倒还分起彼此来了?外头风大,进屋说话。”

        曹植跟在两人后头进了厅,心想:“这刘备果然会收买人心,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若真有心结义,现在结也不晚,为何非在桃园不可?”他不知当年刘备与关羽、张飞桃园结义的事,只见赵云竟

    为他三言两语感动,不由对刘备没什么好感。又想:“爹爹对他手下不也是如此,看来做大事者就必须会拉拢人心。不过爹爹未必是虚情假意,不似他这般虚伪。我要是学会了这分本事,张张嘴就能让

    赵将军对我感激,那该多好。”嘴角不仅-笑意。

        刘备正好朝这边望来,见曹植眼睛在出神,脸上表情似笑非笑,诧异道:“这位是……”

        曹植这才回过神来,忙作揖道:“刘大人好。小民原本曹军一名小卒,遇险时幸蒙赵将军相救。赵将军于小民有恩,又见小民已无处可去,好心收留小民,便带小民前来投靠,还望刘大人收容。”

        刘备“哦”道:“原来如此。什么小民不小民的,你叫什么名字?”

        曹植直起身,道:“我叫穆枫。”

        刘备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士卒出身,名字竟如此儒雅,倒也衬了你的人。好吧,你就留下来。只不过我们这里人少条件差,你可别抱怨。”

        曹植笑道:“有个安身之所我就感激不尽了。况且我在曹营时就闻刘大人英名,一路上又听赵将军夸您乃仁义明主,我能为大人效力是我的福气。方才进城时看见街上民风宁朴,便知是大人治理有

    方,看来此行新野,还真是对了。”

        刘备微微一笑:“‘明主’刘某实在愧不敢当,是赵将军抬高我了。”

        曹植见他脸上毫无欣喜之色,心里暗暗道:“他果然非同一般,听我阿颂之辞竟敛得住气,但怪爹爹说他这人城府深得很。”又看赵云,脸上微有不渝之色,显是对自己借托辞替他说好话颇有些不

    满:“赵将军不爱听阿臾奉承之言我是懂的,怎么这会儿又犯了呢。”

        赵云对刘备一抱拳,道:“主公,这次前往许昌,意欲阻止孙曹联盟,虽未成功,却遇上件怪事。”

        刘备问道:“何事?”

        赵云道:“我原本想趁曹操在铜雀台宴请东吴公主时一举刺杀他,却因为意外没有成功,反倒受了伤……”

        “受伤?伤到哪里了?重不重?”

        曹植一愣,怎么有女子的声音。只见内堂棉帘掀起,转出位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凤眼朱唇,面带一股英气,抢到赵云跟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像要看看是不是少了胳膊断了腿一般,良久

    才急道:“到底有没有事,你倒说呀!”

        赵云微微一笑,道:“不过是皮肉伤,早好了。”

        这一笑却如同一个巨大的铁锤,狠狠锤在曹植胸口上:“他……他笑了,他竟然一开始就对这个少女笑……”自己的念头是多么愚蠢,“为什么不呢?为什么要加‘一开始’?他……他只是不愿对

    我这不相干的人笑罢了。如今见着亲近的人,听见关心的话,他怎么会不笑呢?”想到“不相干”和“亲近”,曹植心中又是一痛。他一直告诉自己赵云只是不喜言笑,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是天性使

    然。当然,这不过是一个借口,宁愿一次次放下尊严有意接近,宁愿在背后望望他宽阔的肩头、好看的侧脸,宁愿每天睡觉前细细回忆一下那天对自己唯一的一次笑容,宁愿为偶尔一句似乎是在关心自

    己的话兴奋不已……然而现在,这个理由被他那自然的一个微笑击得粉碎。那微笑依旧令曹植觉得亲切好看,却不是对他,他正站在赵云身侧后,甚至连他眼睛的余光都不会看见自己,这个微笑当然不

    会是给他的。

        曹植觉得眼角有些发涩,不是想流泪的那种,就是不舒服。他没有勇气再去看赵云的脸,只有盯着赵云身前的少女,那弯弯的眉、小巧的鼻、樱红的嘴,分明就是一个正值青春的美丽少女。她那双

    凤眼一直盯着赵云,有几分怜惜关切,又有几分欢喜激动;

        “他现在……也一定像她那样盯看着对方……”

        她的嘴角挂着笑意,甜甜的,虽然和她略带英气的面容有些不称;

        “他现在……也一定还在微笑……”

        曹植已经完全听不见两人在说些什么,就连又有几个人进了厅也没在意,只是看着那位少女。忽然自己肩头一沉,被人拍了一下,忙回过头,只见眼前一张黝黑的脸孔,就像是用锅底灰涂了厚厚一

    层,一根根胡子如铁签般向外捅着,那双眼睛睁得浑圆,正冲着自己咧嘴笑,不由吓得向后退了一步。那人指着道:“小子,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我家阿丽就这么好看?”

        曹植还没反应过来,听身后的少女嗔道:“三哥也来取笑我,你还想留着那张臭嘴喝酒吗?”

        黑面哈哈一笑:“三哥夸夸你也成取笑了?难道就许子龙看你,不许别的男子看?况且这小子长得还挺俊的嘛。”

        少女上前两步,轻轻一拳捶在黑面肩上,那黑面也忒高,少女竟然要举过头才打得找,嘴里道:“你还说。”

        黑面一沉肩避开少女的手:“连三哥你也打,回头非叫子龙好好管管你。”

        少女“呸”了声,却没再还口,回头瞥了赵云一眼。

        这一切叫曹植看在眼里,对少女和赵云的关系更加确定,见她回眸的眼神饱蕴柔情,不由怔在当场。黑面又是一拍他肩膀,这次加了几分力,曹植感到一阵剧痛,轻轻“哎哟”了一声,转头望向黑

    面。黑面笑道:“你小子还真大胆,没见方才她怎么对俺的,还贼心不死。人家呀,早心有所属,你还是趁早死心吧。”

        刘备道:“三弟不可无理,他是子龙半路救的,特来投靠我们。”

        刘备口中的“三弟”自然是张飞。他打量了曹植一番,摇头道:“这小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哪是打仗的料。”曹植见他眼睛里满是不屑的神色,想辩驳几句,却实在提不起劲,索性低头看着脚下

    的青砖。张飞见他不答话,以为他真的不过是来讨口饭吃的,也就懒得理会,拉过赵云的手道:“兄弟好容易回来,二哥和其他的弟兄正等你喝酒去。阿丽也一起来吧。”转头对刘备道:“大哥我们先

    走,你忙完了就来。”

        刘备点点头:“可别又喝多了。”

        张飞一笑:“今个儿高兴,多喝几杯也不妨事。”说着拉了赵云就往外走。赵云被他拉得急了,只来得及对刘备说声:“主公,子龙现行告退”,就出了大厅。那唤作“阿丽”的少女也跟着去了。

        曹植这才回过神,赵云这么一走,自己该怎么办?刘备见他发愣,以为是刚来不习惯,便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刚才是我的三弟张飞,他人一向是这么粗鲁,你别放在心上。嗯,现下正是他那里缺

    人,我就安排你到他的队伍里。放心,他样子虽然凶,却是实在人。我写道文书,你带着去找负责兵务的简雍简大人,他会安排你的食宿。”说着取过纸笔写了几个字交给曹植,“去吧。”

        曹植接过文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进城之前他就计划好一定要和刘备说让自己留在赵云身边,可现在赵云话也没说就喝酒去了,又得知原来在军里早有了位红粉知己,实在是无趣,也懒得辩白,

    向刘备谢了声,忽听外头守卫传话:“军师到。”见一位仙风道骨般的人走了进来,不知就是鼎鼎有名的“卧龙”诸葛孔明,低着头走了出去。

        诸葛亮看了他一眼,待他转出厅门,回头问刘备道:“此人是谁?怎么没见过。”

        刘备道:“他是子龙带回来的。本来是曹兵,子龙半路救了他,就来投靠我。我把他安排在三弟手下了。”

        诸葛亮点点头:“看他的样貌倒是不凡。”同刘备一起上座,道:“我听说子龙回来了,现在何处?”

        刘备道:“被三弟他们拉去喝酒了,难得回来,让他们好好聚聚,阿丽也该放心了。我这个义妹,战场上倒是英勇,却为了子龙成天担心。”

        诸葛亮笑道:“到底是女儿家嘛。”

        刘备道:“对了,方才子龙还和我提起他在路上遇上件怪事,曹操派他的三公子护送东吴公主回江南,半路竟遇不明人袭击,两人一齐失踪。”

        “有这等事?”诸葛亮微微一愣,“子龙可查到是谁做的?”

        “还没有。因为赶着回来复命,不及细查,但却是无疑。”

        诸葛亮摇着手上的鹅毛扇:“这事可当真蹊跷。待我晚上细细问问子龙。”

        赵云随张飞出了府衙,绕进路边的酒馆。店主见是二人到来,忙迎出内间,笑道:“关二将军他们候着呢。”领进里头。赵云见矮几周围已坐了数人,除主位空出留给刘备外,关羽、关平、刘封、

    糜竺、糜芳皆在席。

        张飞唤了声:“二哥,人俺带来了。”

        关羽站起身,道:“子龙回来了。”

        赵云道:“烦劳大家费心,子龙在此谢过了。”

        关羽道:“哪的话,都是自家兄弟。前些时候听大哥说你去了许昌,嘿,单是此等只身入虎穴的勇气,就让我们佩服的。”

        赵云一点头,上了座。张飞推推阿丽:“你坐子龙身边去。”回头谓子龙道:“这些日子就数她最操忙,整日到处打听你的消息,问俺都不下十遍。大哥说你没事,她偏说大哥有意瞒她。俺就说,

    要大哥说你出事才是实话?她才住了嘴。”

        一旁糜竺笑道:“什么住了嘴,她又缠到我这里来了。”

        赵云微微一笑,张飞戏虐道:“这不,人平安回来了,没少胳膊没少腿,你总该放心了吧。俺们也落得耳根清静。”

        阿丽被说红了脸,一昂头道:“问问又怎么了?三哥最坏了,就会帮着大哥说话。还有二哥,每次问他都说不知道,好像不-事似的。三哥,到这会儿了你反倒揭起我的低来,看我今天不把你灌

    醉!”

        张飞笑着对关羽道:“二哥,这小妮子要报复俺们俩了。”

        关羽举起酒杯:“你用言语激她,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性,岂不自找苦吃?不过今天既然是为子龙接风,多喝两杯又有何妨。”

        张飞笑道:“对,说好了,今天谁不醉不放谁走!”

        关平笑谓刘封道:“你看三叔又在说大话,那一次不是他最先醉倒。”

        张飞横了他一眼:“那是因为俺总喝得最多。”说着回头招呼店家:“掌柜的,给俺们拿几只碗,这小杯子喝起来能痛快嘛!”

        店家依言取来碗,张飞拎起酒坛满满倒上,一人分了一碗。阿丽抢先拦住送到赵云面前的那一碗,道:“三哥,你知道子龙不喝酒的。”

        张飞一愣,笑道:“这我倒忘了。不过今天难得大家这么高兴,子龙的这碗酒总要有人饮吧。”

        阿丽笑道:“三哥这么说还不是又在激我。好,我替他喝!”说着拿起桌上的碗,一口饮尽,碗底一掀,对张飞道:“我已经先代子龙干了,你怎么说?”

        张飞笑谓众人道:“你们大家来评评理,岂有这样的道理。好,俺也干!”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糜芳道:“阿丽处处向着子龙,我们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不过翼德你可要小心了,若是他们两个一齐上,你可吃不消。”说着也将碗中酒饮尽。

        余人纷纷举碗相碰,赵云拿起酒杯,在唇边沾了一口。他倒不是有意扫兴,只不过自小只要一喝酒就会全身瘫软,长大后虽然略有好转,仍不能多喝。阿丽知道他有这等醉症,所以抢先代他喝了。

    赵云看见她连喝两碗酒后双颊泛红,如雨后桃花般娇艳,嘴角-笑意。

        此时刘备了结了府衙的公务也跟着进来,店家添了一只碗。刘备见阿丽面前摆着两只碗,已知是怎么回事,笑道:“阿丽,你一个人顶两人份,别醉着了。”

        阿丽抹了抹嘴:“哪那么容易。再说刚才三哥放下话来,今天谁不醉不许谁走。”

        张飞抢道:“对对,大哥也不例外。”帮刘备把酒满上。

        刘备道:“喝酒总少不了你的份,醉了又到处乱发酒疯。”

        张飞无所谓地道:“这醉了谁还晓得自己做什么,没关系没关系。”

        关平笑道:“三叔是没关系,每次都要我和封哥把他扛回府。”

        赵云对刘备道:“怎么不见军师?”

        张飞接过话头:“那家伙成天装神弄鬼的,估计不喜欢这调调,俺没叫他。”

        刘备止住他道:“你呀,怎么能说军师的不是。”

        张飞嘟囔着:“本来就是,俺实话实说。”

        刘备不去理他,对赵云道:“军师方才到过府衙,我告诉他东吴公主的事,他说想向你当面问问。”

        赵云点点头:“子龙知道。宴散了我就去找军师。”

        糜竺笑道:“好了好了,今天为子龙接风,暂不言其它。我们接着喝!”

        赵云心里系挂着向诸葛亮报述东吴公主失踪之事,本来就无心喝酒,又担念阿丽酒醉,知道她虽然执意代替自己喝,酒量却并不甚大,因此不住劝停。这边张飞果然没喝几杯又醉了,举着酒碗到处

    “敬”酒。关平、刘封虽是好酒之人,但被关羽、刘备管着,毕竟还担负了将张飞扶回府的任务。糜竺、糜芳偶尔问问赵云许昌的情况,刘备也自思索公务,唯有关羽自斟自饮,好像没将其他看在眼里

    。张飞终于醉倒在地,刘备察言观色,知道赵云坐得并不畅快,便宣布散席。关平、刘封扶着张飞出去了,赵云向刘备请辞,阿丽问道:“子龙,你回府吗?”

        赵云道:“我要先去军师那里走一趟。

        阿丽站起身:“我陪你去。”

        赵云见她双腮带红,脚步有些虚浮,知是酒喝多了,便道:“你今晚喝了不少酒,早点回去休息,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刘备也道:“子龙去军师那里是回报军情,你跟去做什么?”

        阿丽一噘嘴:“回报军情又怎样,还怕我偷听不成。子龙好不容易回来,我想多陪陪他。”

        赵云点点头:“那好,你来吧。”

        刘备摇摇头道:“你呀,这么任性,还好子龙能容忍你。子龙,有什么事尽管向军师说。”

        “是。子龙先行一步。”赵云回头对阿丽道:“走吧。”

        阿丽笑着对刘备说了句:“大哥,下午本来是要向你报告我营里的饷米情况,看见子龙就耽误了,明天一早再去找你。”便跟上赵云与他并肩而去。

        关羽望着两人的背影,对刘备道:“义妹仗打久了,也该收收心了。”

        糜竺笑道:“从主公你与阿丽结为义兄妹,两人在一起也有段子日了。谁都知道主公和子龙也是情同兄弟,主公是否早有意撮合两人?”

        刘备用竹箸拨了拨桌上的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赵云和阿丽进了诸葛亮的平芦,书僮呈上清茶,道:“先生一会儿就出来。”

        阿丽看了看四周,对赵云道:“军师住得地方好雅致,书呀画的挂了一屋子。”

        赵云奇道:“怎么,你是第一次来?”

        阿丽道:“对呀。虽然大哥对他推崇备至,二哥三哥却瞧他不起,三哥私下里还叫我别给他好脸色看,我又哪里会没事到这里来。”她站起身,走到墙边端详番墙上的诗,笑道:“云哥,你说军师

    也怪,这‘兮’来‘兮’去的多麻烦呀。”她只在没旁人的时候才这么称呼赵云。

        赵云没说话,微微笑了笑。

        阿丽道:“我觉得这些东西远不及刀枪剑戟来得有趣,二哥三哥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刀枪剑戟用来伤人,琴棋书画用来怡情,不可同日而语,不可同日而语。”

        “军师!”赵云站起来,见内堂缓步迈出一人,笑吟吟的摇着鹅毛扇,对阿丽道:“四将军不喜欢这诗?”

        阿丽脸上一红:“我又看不大懂……子龙,你和军师聊,我在外头等你。”说着出去了。

        诸葛亮指着小几道:“坐。”在赵云对面坐下,“子龙,你这一路辛苦了。”

        “只是子龙有负主公和军师所望。”

        诸葛亮笑道:“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何况,东吴最后不也没能与曹操联姻吗。”

        赵云正色道:“军师已听主公述说个中蹊跷,不知军师有何见解?”

        诸葛亮推过茶碗,道:“第一,此事非我等所为,也不会是荆襄众将,他们正忙于刘表新丧之事,根本腾不开手。第二,我们现在还无法得知劫匪的目的,据你所说的出事地点,还是曹操辖境,一

    般匪徒是不敢公然行事的。这样就出现了矛盾,本来孙曹联盟荆襄是最大的受害者,还占据一方势力的刘璋、马腾远在西川、凉地,他们不会直入北土干此等无把握的险事,按理为此事的人最有可能出

    现在荆襄,但事实并非如此。”

        赵云道:“依属下之见,也不会是孙、曹自己故步的迷阵。我在荆襄边境偶遇东吴和曹贼的手下,他们应该都是来荆襄探访消息的。”当下把夜宿破庙的事说了一遍。

        诸葛亮“嗯”了声,低头沉思。

        赵云忽道:“难道会是他们?”

        “你说的是……”

        “军师可曾记得数年前的黄巾贼之乱?本来属下也以为黄巾贼早在数年前就已经被尽数剿灭,但属下在那荒岭之上竟发现了黄巾余党,人数还不少。”

        诸葛亮奇道:“竟有此事?黄巾首领张氏兄弟三人早已伏诛,‘黄巾’一名也销声匿迹多年,难道如今又死灰复燃。”

        赵云点点头:“他们在荆襄边境有个地下的栖身之所,若非亲历,属下也不敢相信。”

        诸葛亮沉吟道:“他们又有了新首领?”

        赵云冲口想说黄巾教祭天立教主之事,但转念一想曹植已经拒绝,也不能作数。想到这里,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那天曹植的话:“不过比起教主,我更宁愿做你身边的一个小卒,与你一起上阵杀敌

    。”,心里一愣:“他为什么这么说?”

        诸葛亮见他略一出神,唤道:“子龙。”

        赵云回过神来,忙道:“我见他们只有什么尊者、长老、护法理事,好像并没有首领。”

        诸葛亮“哦”道:“没有首领,他们也难成什么气候。我看他们现在多半正忙于选立新一任教主。你认为劫持曹三公子和东吴公主是他们所为。”

        赵云道:“有此可能。可惜他们防范严密,属下未能从中探听到消息。”

        诸葛亮侧过脸,道:“终究孙曹联盟未成,现在反弄巧成拙。我让糜竺、糜芳到两地各散播讯息,将此事责任推给对方,此反间之计必能造成孙曹不和。曹操现在一定严密封锁消息,但孙仲谋已得

    知,纸到底包不住火。经此一闹,可保荆襄数月太平,以应付两位公子争权之事。”

        赵云道:“属下认为现在已经是夺取荆襄,建立根据地的最佳时期。”

        诸葛亮看了他一眼,喜道:“果然是子龙知我心。不过我已经向主公进言,主公不忍趁旧友新丧之机夺起封地,我们现在仍不能进取荆襄。”

        赵云道:“主公仁义为先,但两位公子争权,必令这要紧之地落入他手,岂不可惜?”

        诸葛亮微笑道:“那也未必。刘表夫人和二公子牢占荆州,大公子拥兵江夏,我们处在中间,进可取荆州,退可避江夏,曹操虽然一时不动,取荆襄却是势在必行,如今主公尚武力对抗曹军,这对

    我们未免不是占据有利之势。”

        赵云听他分析周妙,佩服道:“军师果然已经运筹帷幄,主公得军师相助,大业必成矣。”

        诸葛亮笑道:“我不过是在背后指手画脚,还得靠你们这些将军付诸行动呀。”

        赵云起身鞠了一躬:“子龙自当供军事驱策。”

        诸葛亮扶起他,道:“正想问你,随你一同回来的人是……”

        赵云道:“他是我在路上救的一名曹兵,也是护送曹三公子和东吴公主的护卫。”将发现曹植的经过叙述了一番,“使队遭袭时的情况就是他告诉我的,军师有何疑问吗?”

        诸葛亮“哦”了声:“没什么,今天在主公那里看见,他的面相倒有些奇特。”

        赵云奇道:“有何奇特?”

        诸葛亮摇着鹅毛扇:“我略通面相之术,他骨相清奇,并非常人,自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赵云想起黄巾教里那些黄巾教众奉曹植为教主的情景,道:“他是富贵人家出身,家道中落才-从戎,举止间还残留有些纨绔脾性,人品倒是好的。”

        诸葛亮点点头:“你一路上也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赵云行了一礼,请辞退出。

        阿丽倚在小院的竹椅上,竟已睡了过去。赵云知道她酒喝多了,又偏执要在这里等自己,略有些过意不去,上前轻轻拍醒她。阿丽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到赵云微微笑了笑:“我想着布防的事,竟然

    睡着了。”

        赵云点点头,道:“我送你回去。”

        阿丽住在府衙西侧的院子里,其实不过距诸葛亮的平庐不过百步之遥。她闪身进了院门,笑道:“我今天高兴得很,恐怕待会儿睡不着了。”

        赵云道:“你明天不是还要向主公报告军务吗,晚上喝了不少酒,早点睡。”

        阿丽看着他笑了笑,关上了院门。

        赵云独自走上街道,时间已经不早,街上除旁边偶尔数点灯火外再无一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习风让他感到有家的感觉。看着挂在树梢的明月,忽的想到:“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略一迟

    疑,转身朝城外兵营走去。

        刘备的军队时不过数千人,都驻扎在新野城近郊兵营里。新野毕竟地方不大,从中央府衙此去兵营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赵云还不知道曹植被分到了哪里,只得去找负责兵务的简雍,谁想他帐篷的烛

    火已经灭了,赵云犹豫了一会儿,没进去打搅,自个儿朝兵卒的帐篷走去。见那一顶连一顶的帐篷大多都熄了火,只侧边还有一顶有光,赵云不自觉地走了过去,却听里面传来微微的哼哼声。一人叹道

    :“你忍着点。也不知张将军又在发什么酒疯,无缘无故将你打成这样。”

        另一个人没有答话,便听到巾子蘸水的声音。赵云心道:“莫不是翼德喝醉回来又随便打人了。”同情心起,揭开帐篷走了进去,正和反身躺在榻上的人打了个照面,那人愣了一下,随即低下了头

    ,赵云却惊呼道:“怎么是你?”

        帐子内另一名兵士手里拿着湿水的布巾,看见是赵云忙行礼道:“赵将军,你怎么来了?”

        赵云看了他一眼,依稀记得在兵营里见过他,脸侧有一道伤疤直达脖颈,也算好认。微微点了点头,回顾榻上的人道:“我正想来看看你,怎么被打成这样?”

        曹植轻轻“嗯”了一声。那名兵士道:“赵将军认识穆枫?他今天才来报到,也不知哪儿得罪了张将军,晚上醉酒回来看见他,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命令打了二十军棍,还嘟囔着什么:“小贼不怀好

    意,下次再盯着看连你眼珠子一块儿挖出来的干净。”

        赵云一愣,心里知道张飞是因为日里曹植盯看阿丽的事,心中道:“不过是看看罢了,何必这样。翼德喝醉了又来发酒疯,倒是可怜了他。”凑着烛火低头一看,只见曹植自臀部以下到大腿的肌肤

    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衬着他干净的肤色更显悯惜,不由皱了皱眉,对兵士道:“把布巾给我。”

        兵士交过布巾,赵云捏着轻轻在曹植伤口周围将血渍拭去。曹植感到臀部一阵冰冷的刺痛,肌肉抽搐了一下,却强忍着没叫出声。他无缘无故挨了顿饱打,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的事,即使是爹爹娘

    亲也从来没有这样重重地打过自己,更别说是个无名小卒,当着许多兵士的面被好一阵打,痛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惹来的却是他们的哄笑。只有这位叫蒙坚的步卒好心将他扶回营帐,替他清洗伤口。

    如此巨大的屈辱叫他如何忍受,可一见到赵云进来,不知为何竟哼也不愿多哼一声,一想到日里赵云对阿丽的微笑,以及自己被打也是因为看阿丽的缘故,虽然pigu上被打得像火灼般的疼痛,反觉得有

    种撒了气的kuaigan。但赵云到底无意间看见自己这一幕,他的手偶尔碰到曹植的臀部,倒有极不自然的感觉。曹植偏头正看见赵云取过桌上的伤药撒在自己伤口上,眼睛里有意无意流-怜悯的神色,心

    中委屈竟像决堤洪水般涌上来,略一提臀,避开药粉。

        赵云道:“别动,上了药很快就好了。”

        曹植冷冷道:“哪敢劳烦将军帮忙。蒙大哥,还请你……”

        兵士过来拿过赵云手上的药瓶,道:“赵将军,这些事我来做就好了。”

        赵云愣了愣,侧身让了位,缓道:“张将军今晚多喝了点酒,一时错手,你莫恼他。我不知道你……被分来张将军这里。”

        曹植听他这么说,心里一软:“这是刘大人的安排,你的队伍里已经没有空缺了。”

        赵云默默点点头,看着兵士为曹植上好药。曹植感觉到他的目光正-到自己的臀部,脸上一阵尴尬,忙把头偏向一边,望着榻旁桌上的布巾。

        兵士上好了药,轻轻帮他将裤子提上,道:“夜里可能会有些疼,我还加了些麻药,这样你睡觉容易些。”

        曹植报以一笑:“谢谢你,蒙大哥。”

        赵云问那兵士道:“你姓蒙?”

        兵士微一躬身:“属下叫蒙坚,在张将军队里是名步卒。”

        赵云点点头,看了曹植一眼,道:“这位小兄弟就麻烦你照顾了。他刚到这里,可能还不习惯,你多帮帮他。”

        蒙坚笑道:“是。将军放心,我和穆兄弟已经是好朋友了。”

        赵云不再说话,他见曹植仍是背向自己,顿了一会儿,转身出了帐。

        曹植听见账布声响,心中竟有种莫名失落。臀部传上来的阵阵抽痛重新开始一次次撞击着自己的神经,委屈失望夹杂着怨气像要在身体里炸开一样,眼睛里一阵发酸。他用力偏了偏头:“他算什么

    ,值得我为他的一个微笑流泪?”红烛爆了点花,听见蒙坚隐隐约约问自己:“你和赵将军很熟吗?”也不知是怎么回答的,在朦朦胧胧间睡了过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22:50
  • 签到天数: 448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18
    发表于 2013-7-1 09:13:39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很精彩,期待后文,顶楼主。

    评分

    参与人数 1中同币 +1 收起 理由
    新金瓶梅 + 1 http://www.8bu.cc/0/1/ 金瓶梅

    查看全部评分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22:50
  • 签到天数: 448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19
    发表于 2013-7-1 09:13:45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很精彩,期待后文,顶楼主。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22:50
  • 签到天数: 4484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Master]伴坛终老

    20
    发表于 2013-7-1 09:14:08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很精彩,期待后文,顶楼主。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Archiver|永远的家园 – 中同

    GMT+8, 2024-8-16 14:43 , Processed in 0.384862 second(s), 23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